沈念初靠在舒适的后座,窗外的风景正从熟悉的江北老城,逐渐过渡到陌生而繁华的江市街景。
怀里抱着一个素雅的收纳盒,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盒边。
这里面装着她过往十七年的缩影:几本边角微卷的旧书,一台记录过江北天空的旧相机,还有一只釉色温润的陶瓷小狗——那是童年某个模糊的玩伴送的礼物,久远得只剩下一点冰凉的触感。
“小姐,过了前面那座桥,就进入江市主城区了。”
司机陈叔温和的声音从前座传来,带着一丝宽慰,“先生都安排妥了。
江市一中是省重点,听说环境和管理都比江北那边更胜一筹。”
沈念初轻轻“嗯”了一声,目光依旧黏在窗外。
更胜一筹?
或许吧。
她脑海里浮现出父亲沈明辉这半年来越发深刻的眉头,以及餐桌上偶尔传来的、压低声音的讨论。
家里的食品公司要扩大规模,必须搬到产业链更集中、机遇更多的江市。
母亲温静娴总是用那双温柔的手抚平她的不安,细数新家的好处——离学校近,有个能晒到太阳的飘窗。
可她知道,这次搬迁,意味着她要连根拔起,离开生长了十七年的土壤,告别卧室窗外那棵能遮住半面墙的梧桐树,独自沉入一个没有坐标、无人相识的深海。
车窗玻璃像一面模糊的镜子,映出她此刻的轮廓。
白皙得近乎透明的肌肤,衬得眉眼愈发黑润清亮,长睫低垂时,在下眼睑投下一小片脆弱的阴影。
鼻梁挺翘,线条流畅,而那双唇,即便紧抿着,也天然带着一抹蔷薇色的嫣红。
正是这副容貌,在江北中学时便如同双刃剑,在收获一些惊艳目光的同时,也带来了无数无声的壁垒——女生们心照不宣的孤立,课桌里偶尔出现的、字迹歪扭的匿名纸条,都让她早早学会用安静筑起一座堡垒,用距离来换取安宁。
她下意识地收紧手臂,将怀里的盒子抱得更牢。
这里面是她仅能携带的“旧城池”,是她与过往之间,最后一座摇摇欲坠的桥梁。
手机在静谧中震动了一下,屏幕亮起,是母亲温静娴的消息:”初初,快到了吗?
新家的房间妈妈都给你布置好了,是你最喜欢的淡蓝色窗帘,阳光照进来的时候,特别暖。
“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她回了一个乖巧的兔子点头表情,后面跟着”快到了,谢谢妈妈“。
文字能传递乖巧,却载不动心底那份沉甸甸的空茫。
她低头,翻开膝头的《瓦尔登湖》,一枚早己失去水分的梧桐叶书签静静地躺在页缝间,叶脉清晰,如同江北那些她所熟悉的、纵横交错的街巷。
车子缓缓减速,最终平稳地停住。
“小姐,江市一中到了。”
沈念初抬眸,气派的鎏金校门映入眼帘,穿着统一蓝白校服的学生们鱼贯而入,他们三三两两,谈笑风生,构成了一个完整而排外的热闹世界。
阳光有些刺眼,她微微眯起眼,推开车门。
“陈叔,就停这里吧,我自己进去。”
她拎起看似简单却价格不菲的书包,将那个收纳盒稳稳抱在胸前,深吸了一口气,独自走向那扇象征着全新开端,却也弥漫着未知迷雾的大门。
初夏的风掠过树梢,带来江水特有的、微腥的气息,吹动她纯白的裙摆和墨黑的长发。
阳光将她纤细而孤首的身影,在崭新的地面上,拉得很长,很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