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宗烈的脸上糊着血——不是自己的,是他那位醉醺醺的“押送官”喝晕后砸碎酒瓶的杰作。
他被两名士兵夹着推进破旧的衙门,脚下踢到一只冻得乌黑的土豆,竟在众目睽睽下“尊贵”地摔了个西仰八叉。
“你们这边城真讲究,连地上的土豆都懂得阻敌。”
邵宗烈眨眼,努力挠了挠鼻尖上的泥迹。
押送他的士兵愣了愣,终没忍住笑。
霜原的乱世,能把自己摔得如此体面,还能顺嘴调侃的,这位“俘虏”怕是脑壳皮糙肉厚。
“闭嘴!
边城不收说俏皮话的,”后头的兵还想再严厉些,嘴角却抖了两下。
递交了“人票”,他们便朝街头的小吃摊走去。
“俘虏”己不是稀罕物,看守此人不过是平日消遣。
关押室阴冷潮湿,里头己坐了两人。
一个身着陈旧白袍的女子,神情专注地整理药箱,手法细致得像在温存出一个世界;另一位须发斑乱的中年男子,正用算盘比划着墙角呼呼乱叫的老鼠,嘴中咕哝着什么“黑市货涨价三成,老鼠都吃不起大豆了。”
邵宗烈一进门,先对女子抛下一句:“哎,这就像走进诊疗室与生意场合体,当街头土豆有朝一日登上餐桌,你们得记得,是我先发现的。”
女子微微侧头,神情冷静,声音柔和:“你是刚被抓?
肚子疼吗?
神志清醒吗?”
“神志清醒是个相对概念。”
邵宗烈侧身坐下,“只是精神时而游荡,毕竟这地方容易让人思考人生的意义。”
褚元罡却一脸精明,眼睛几乎在布满灰尘的窗台和新到的“室友”间来回扫描。
他摸出一个破铜钱,弹了弹指:“小兄弟,叫宗烈是吧?
看你那副样,能混进来,定有故事——别告诉我是青梅竹马来寻我寻药的,边城最近青梅都流行酱制。”
“褚老板,”伍蘅音忍不住轻声,“少说些话,小心听墙角。”
“姑娘,来边城也是抢生意吗?”
邵宗烈挑眉,想看她是否比他更会应对处境。
伍蘅音递了他一小包药膏,略带警惕:“擦擦吧,这地儿脏,伤口感染不会等主人的身世讲完。”
邵宗烈受用地取了膏,一边往鼻翼抹,一边试探:“听你的口音,不像本城。
是流民?
还是医会派来救济的?”
伍蘅音笑中带冷:“要么为逃难,要么为救人。
这年头,俩字难写——和平。”
褚元罡听罢,手中的算盘停了片刻,忽而眨眼:“你们听说了么?
今晨边境又起乱,前线运粮车被劫,情报说韩家军的人盯上了这条道——咱们这边城越来越热闹了。”
气氛蓦然收紧。
伍蘅音无意暴露来历,褚元罡唯恐自家生意被乱局搅黄,而邵宗烈,只觉心头又泛起那些被硝烟撕碎的往昔。
忽然,门外的脚步声轻巧地靠近,一道瘦小身影闪进房间,举止像只狡猾的猫。
“报告!
前街围捕,北巷一伙黑市贩子本来偷鸡,结果被抓成了间谍。”
来人尚未落座,便开始自顾自地侃侃。
“说是韩裂风的探子假冒商队,还塞了几只活羊进马桶。
整条街都快被‘香气’薰翻了。”
褚元罡见状,认出宁远航那张难看得无比真实的脸,没好气地咕哝:“你这鬼头冥相,昨晚才帮我数羊皮卷,今天又给黑市演大戏?”
宁远航咧嘴,露出一排牙齿:“褚老板,我这都是为安全考虑。
黑市最近盯上新来的‘军官’,说不定就是这位‘宗烈’哥。”
邵宗烈还未回话,外头传来一阵兵器撞击、叱喝声。
一名士兵在门口吼:“快交代!
昨夜潜入北仓库的是谁?
再装哑巴,一样拿去前线!”
室内气压骤然紧张。
伍蘅音本能地拦在邵宗烈身前,低声道:“别说话!
韩裂风的人喜欢拿俘虏做交换。”
褚元罡则迅速掏出自己那本配送账册,边摇晃边高声:“要清查,先查我账册!
老鼠和大豆,才是咱们的核心机密。”
宁远航一边搬桌子一边解释:“别慌,这批士兵胆子小——我是边城官方情报员,奉命来巡视。
你们要是配合,他们最多送你们喝盆凉水。”
“我只需一件事,”邵宗烈眯眼打量自己周遭,“谁能帮我从这地狱般的边城弄一份黄豆粥?
两碗也成,一碗喝药,一碗敬天。”
宁远航闻言,嘴角泛起坏笑:“你不如先想想谁能让你活着出这衙门。”
伍蘅音目光透出一丝坚决:“大家都不该死在乱世,同为俘虏,何不联合起来?”
褚元罡立刻顺势接口:“合则生,分则饿死——我可以安排,前提是诸位肯为我在黑市里跑两趟。”
邵宗烈一拍大腿:“成!
下次摔土豆时,咱们一起摔。”
就在这浅浅的讥讽和笑声里,门外乱局愈演愈烈。
远处韩裂风高声指挥,兵锋穿街而过。
一阵杂乱的马蹄声,夹杂着哭叫和笑骂,映照边城的苦乐参半。
宁远航用眼神示意几人:“活命的机会来了,前门现在走不得,从后院水井出,一路往西,黑市有我埋的线索,能避开韩家的哨兵。”
邵宗烈抢先收药膏,一边把账册塞进衣袋,一边神色自若地调侃:“此番逃亡,定叫后世‘绑架边城土豆三杰’!”
伍蘅音点头,动作麻利地收拾药箱。
褚元罡当机立断,一边扯着宁远航出了门。
他们在冷雨里穿行,泥泞和窃笑,枪声与焰火,混成一曲低哑的乱世前奏。
到达黑市小巷时,有那么一瞬间,邵宗烈望见天边曙光映照的破墙与荒草。
他不确定前方会如何,但那道光里,有几丝温暖在乱世中慢慢聚拢——或许,总有人能在乱局中活着讲笑话,也许有人会在废墟上寻得和平的答案。
这微光渐亮时,他们己并肩站定,各自盘算着通往生路的办法。
边城的空气更寒,未来的雾更浓,但这群人,踏在血泥与土豆之上,己然成了故事的序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