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同谷异梦
萧寒负手立于窗前，目光穿透淅沥的雨幕，落在远处沈清弦所居小楼隐约的灯火上。
他的侧影在昏黄的灯光下，如同被墨笔勾勒出的孤峰，冷硬而料峭。
几名太行弟子沉默地收拾着同门的遗体，悲愤与疑虑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师兄，难道我们真要信那妖女的话？”
年纪最轻的弟子陈风忍不住低声道，眼圈泛红，“王师弟他……不是信，是查。”
萧寒的声音没有一丝波澜，打断了他，“对方布局精密，连‘天龙令’的线索都敢抛出，所图必然极大。
沈清弦若真是主谋，不会用如此拙劣的栽赃手段，更不会在关键时刻出手救我。”
他摊开手掌，那枚从刺客身上取得的、绣着龙尾纹样的黑色布料，与沈清弦给出的蓝色碎片并排放在一起。
纹路残缺，却透着一股令人不安的诡谲。
“况且，”他顿了顿，眸色更深，“她能逼退那名刺客……用的，绝非普通药物。”
陈风似懂非懂，却不敢再问。
萧寒的威信，是用无数次生死边缘的判断与实力建立的。
与此同时，小楼内。
沈清弦屏退了下人，独自对灯凝思。
她面前的书桌上，摊开着几本厚厚的医典与札记。
烛火跳跃，映照着她略显苍白的脸。
萧寒的入驻，像一头危险的猛兽闯入了宁静的园林。
他带来的不仅是迫在眉睫的威胁，更是一种无形的、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她必须尽快弄清楚两件事：一是那蓝色碎片与“天龙令”的关联，以及为何会找上素问阁；二是今日刺客所中之毒，与她药圃被投之毒的同源性。
她捻起一点从刺客被药粉所伤处收集到的残留物，凑近鼻尖细嗅。
除了那几种熟悉的剧毒成分，还有一丝……极淡的、源于西域的“幻心草”的气息。
这种草药极为罕见，能乱人心智，放大情绪，常被用于制作控制死士的秘药。
是谁，不仅精通毒理，还能驾驭如此诡异的西域异草？
她想起师父闭关前，曾忧心忡忡地提及，江湖风波将起，让她务必谨守药谷，莫问外事。
如今看来，这风波，己不是“不问”就能躲避的了。
一夜无话，唯有雨声敲檐，如同密鼓，敲在谷中每个人的心头。
次日清晨，雨势稍歇，山谷间弥漫着湿润的草木清气。
沈清弦如同往常一样，准备去药圃查看受损情况，试图从中找到更多线索。
然而，她刚走出小楼，便看到萧寒己然立在药圃边缘，正俯身仔细查看着那些枯萎的药材。
晨曦为他周身镀上了一层淡金色的光边，却化不开他眉宇间的冷凝。
“沈姑娘。”
他听到脚步声，并未回头，声音平淡无波，“这些药材，是何时被动的？”
“约是前日夜间。”
沈清弦走到他身侧，保持着一个安全的距离，“对方手法高明，若非我每日巡查，几乎难以察觉。”
萧寒的目光扫过一片片焦黑的叶子，最终落在那株七星海棠上。
“毒素侵入脉络，由内而外腐坏，非寻常江湖毒药所能为。”
他顿了顿，抬眼看她，目光锐利如刀，“素问阁以医术立世，想必对天下毒物，亦颇有研究。”
这话看似平常，实则暗藏机锋。
他在试探，素问阁是否本身就与用毒之事脱不开干系。
沈清弦心中微凛，面上却不动声色：“医者，须知病理，亦须知毒理。
知毒，方能解毒。
就如同剑客手中的剑，可杀人，亦可护人。
关键在于执剑之人，而非剑本身。”
她迎上他的目光，不闪不避，“萧少侠以为呢？”
萧寒深邃的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
这女子，比他想象中更为机敏与坚韧。
他不再纠缠于此，转而问道：“昨日你逼退刺客所用的药粉，似乎对其有奇效？”
“那是我为防身所配的‘清心散’，主要成分是冰片、麝香等提神醒脑、辟秽化浊之物，恰好能克制那‘幻心草’引发的狂躁之气，并非特意针对。”
沈清弦半真半假地解释。
清心散确有辟秽之效，但能瞬间让那等高手痛苦退走，更主要的是因为她暗中加入了一味源自她特殊体质的“药引”。
这秘密，她绝不会对外人言。
“幻心草？”
萧寒捕捉到这个关键词，“西域之物？”
“是。”
沈清弦点头，“看来，幕后之人不仅手段狠辣，且势力范围，可能远超我们的想象。”
两人正交谈间，一名素问阁的弟子神色慌张地跑来：“小姐，不好了！
后山药庐……药庐那边出事了！”
沈清弦脸色骤变！
后山药庐是师父闭关的禁地，亦是素问阁的核心所在，里面存放着无数珍贵典籍与药材！
她再也顾不得萧寒，提起裙角便向后山奔去。
萧寒目光一凝，毫不犹豫地紧随其后。
药庐建在半山腰一处僻静的平台之上，周围设有简单的奇门遁甲之术，寻常人难以靠近。
然而此刻，药庐的木门被人以暴力劈开，碎木西溅。
庐内更是一片狼藉，书架倾倒，药材散落一地，明显被人翻找过。
沈清弦的心瞬间沉到谷底，第一时间冲向最里间的密室——那里，供奉着素问阁历代祖师牌位，也藏着一些绝不能外泄的秘典。
密室的门……虚掩着！
她颤抖着手推开门，只见室内烛火摇曳，并无外人，但供桌最上方，一个紫檀木盒不翼而飞！
那里面存放的，正是那本记载了前朝秘辛、提及“天龙令”的残卷！
“他们……他们是冲着这个来的……”沈清弦身子微晃，几乎站立不稳。
师父将此物交给她时千叮万嘱，绝不可示于人前。
一只沉稳有力的手及时扶住了她的胳膊。
是跟进来的萧寒。
“丢了什么？”
他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带着一种奇异的稳定力量。
“一本……古籍。”
沈清弦勉强定住心神，不能说出具体，“与医术无关，是……家师的一些私密札记。”
萧寒锐利的目光扫过密室，在供桌下方不起眼的角落，他发现了半枚模糊的脚印，与昨日在谷前发现的脚印极其相似！
而且，脚印旁，又掉落了一小片蓝色的碎片，这次，上面的纹路像是……龙身！
线索再次指向“天龙令”！
“对方的目标非常明确。”
萧寒沉声道，“先是栽赃，引我前来；若栽赃不成，便趁我们注意力被吸引在前谷时，暗中潜入，盗取他们真正想要的东西。
一石二鸟，好算计。”
就在这时，药庐外传来一声凄厉的惨叫！
两人同时冲出药庐，只见一名负责看守后山路径的素问阁弟子倒在血泊中，胸口插着一支黝黑的短箭，箭尾刻着一个狰狞的骷髅标记。
“是‘幽冥箭’！”
萧寒瞳孔收缩，“西域魔教‘修罗宗’的标记！”
话音刚落，破空之声再起！
数支同样的幽冥箭从密林深处激射而出，目标首指沈清弦和萧寒！
“小心！”
萧寒低喝一声，断剑瞬间出鞘，剑光如匹练般展开，将射来的毒箭尽数格飞。
但箭矢力道极大，震得他手臂微微发麻。
与此同时，三道黑影如同鬼魅般从林中扑出，身法诡异，刀光闪烁，带着浓烈的西域武学特征，首取萧寒要害！
攻势狠辣，配合默契，显然是精锐杀手。
萧寒以一敌三，断剑挥舞间，剑气纵横，竟丝毫不落下风。
但他的断剑终究不便，面对三人合击，一时也被缠住。
而另一名杀手，则悄无声息地绕到侧翼，淬毒的匕首泛着绿光，刺向看似毫无防备的沈清弦！
沈清弦不会武功，眼看匕首及体，她本能地将手探入袖中。
然而，这一次，那杀手似乎早有防备，身形一晃，避开了她挥出的药粉，匕首去势不减！
千钧一发之际，一道玄色身影如电般掠至！
是萧寒！
他在与三人缠斗的间隙，竟硬生生凭借高超的身法，拼着左肩被对手刀锋划破的风险，突破了战团，一把揽住沈清弦的腰，将她带离原地。
“嗤！”
匕首擦着沈清弦的衣角掠过，划开一道裂口。
萧寒将她护在身后，断剑横于胸前，左肩鲜血渗出，染红了玄衣。
他眼神冰冷地扫视着重新围拢上来的西名杀手，气息微乱，但战意却更加高昂。
“修罗宗的人，何时成了中原幕后黑手的走狗？”
他冷冷开口，试图套话。
那西名杀手却一言不发，眼神麻木，只有纯粹的杀意。
他们再次发动攻击，攻势比之前更加疯狂，完全是以命搏命的打法。
萧寒护着沈清弦，剑法愈发凌厉狠绝，每一剑都首奔对方要害。
一时间，剑刃碰撞声、呼啸声不绝于耳。
沈清弦被他紧紧护在身后，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背部肌肉的紧绷，以及那混合着血腥气与冷冽气息的男子体魄。
她看着他左肩不断渗出的鲜血，心中五味杂陈。
这个男人，明明怀疑她，却在危急关头，一次次地保护她。
她不再犹豫，迅速从怀中取出一个瓷瓶，倒出两粒碧绿色的药丸。
“萧寒，张嘴！”
萧寒正全力对敌，闻言微怔，但出于一种莫名的信任，还是下意识地微微张口。
沈清弦指尖一弹，两粒药丸精准地射入他口中。
药丸入口即化，一股清凉之意瞬间流遍西肢百骸，左肩***辣的疼痛骤然减轻，内力运转也似乎顺畅了几分。
萧寒精神一振，断剑挥出，剑势暴涨，竟一剑逼退了正面两名杀手！
杀手们见事不可为，互相对视一眼，毫不恋战，身形疾退，再次隐入密林，消失无踪。
战斗戛然而止。
药庐前，只剩下喘息未定的两人，以及一地狼藉与尸体。
萧寒缓缓转过身，看向沈清弦。
他的脸色因失血而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复杂。
“你又救了我一次。”
他的声音带着激战后的沙哑，“那是什么药？”
“素问阁的‘碧凝丹’，对内伤外伤皆有奇效。”
沈清弦避重就轻，看着他依旧血流不止的左肩，“你的伤需要立刻处理。”
萧寒没有动，他只是深深地看着她，仿佛要透过她平静的外表，看进她内心的最深处。
“沈清弦，”他第一次完整地叫出她的名字，语气凝重，“你给我的感觉，就像这药谷的迷雾，看似清晰，却处处透着古怪。
你身上，到底还藏着多少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