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包厢昏暗,音乐震天,淫声浪笑混杂其中,场面一派混乱放荡。
玻璃杯中,琥珀色酒液浑浊,里面浸满了半熄的烟头,散发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恶臭,侵袭着苏蔚的鼻腔。
恶心呕吐一阵阵上涌。
“把这杯喝了。”
男人肥胖粗短的五指握着玻璃杯,伸到她面前,颐指气使。
大金戒指将指骨上的肉都挤压了出来,油腻的脸在乱七八糟的灯光中,显出可怖的狞笑。
“…………”
苏蔚紧闭着嘴,抵死不从,一双清澈明眸里透着孤傲的倔强。
男人一把捞过她,五指劲道十足地扣进她浓黑的长发里,满嘴辛辣酒气:
“不喝,那就给我吹。”
说着,就要把她的头按去自己两腿中间。
苏蔚奋力抵抗,尖叫着大声呼救:“杨野,救我!杨野——!”
混乱中,她瞟到,男友起身的动作被旁人伸手阻了一下,下一秒,他便迟疑着坐了回去。
苏蔚的心,一瞬凉到了底。
这满场人影憧憧,都在看她的笑话。
他们的放声大笑,如地狱恶魔在咆哮,灭顶般朝她汹涌扑来。
她一咬牙,随便抓起茶几上一只玻璃酒瓶,反手用力一砸——
哐当!
瓶身四分五裂,冰凉的酒液混着尖锐的玻璃碎块,瀑布般飞溅四射。
男人满头是血和酒的混合物,两眼一凸,暴戾地一脚将她踹下沙发。
冲势太大,她在狼藉的地面滚了一圈,后背重重磕在了一处坚硬物上,疼得她差点晕死过去。
“贱***!”
男人目露凶光,恶狠狠骂道。
其余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场面吓得一怔。
还是音岚音乐制作公司的老总赵飞河率先反应过来,一脸惶恐地站起身,手忙脚乱抽了一大叠纸巾,亲自给男人擦拭身上的污渍,同时严厉地对身边的杨野使了个眼色,让他去把服务员叫进来。
杨野经过苏蔚面前时,也没想着要停下来先看一眼她的伤势和情绪状态,忙不迭跑出去执行老板的命令了。
苏蔚双手抱膝,如虾米紧蜷般的姿势坐在地上,惊魂未定,瑟瑟发抖。
“蔡处,您别生气,我马上给您换一个更懂事更体贴的来。” 赵飞河小心翼翼讨好着。
“我公司旗下的何雨薇,您不是一直都想和她一起吃一顿饭来着吗?刚好今天她回来了京市,我让她现在就来陪您。”
这名被恭称为“蔡处”的男人,一手还捂着破了个大口子的脑门,气呼呼的怒火难平,听了这话,脸色稍霁,冷哼一声,重新坐到了沙发上。
赵飞河赶紧当着他的面,掏出手机麻利地给当红女歌星拨去了电话,不一会儿,他便喜笑颜开地表示人马上就到。
又周到地指使现场里的两个陪酒女郎赶紧坐过去,当作开胃菜,先把人好生伺候着。
总算将这尊大佛安抚好后,赵飞河脸色一变,来到苏蔚面前,二话不说先甩了她一个大耳刮子,压低声音怒叱:“滚出去!”
·
苏蔚一身酒水淋漓,从包厢里走出,迎面就看到杨野领着服务员而来,后者手里提着一个急救医药箱。
高档会所的服务就是会做到如此细致,每名服务员上岗前都要接受正规的医疗急救措施,以应对各种突***况。
毕竟,来这里消遣的客人非富即贵,品味癖好也各不相同,谁也不知道会发生什么。
杨野让服务员先进去,然后来到苏蔚面前,将用干毛巾包裹着的止痛化淤药塞进她手里。
苏蔚倔着脸,泪痕未干,愤恨地将东西全扔去了他身上。
杨野杵在那,任由她发泄,随后一脸平静地道:“身处这个场合,我也没有办法。他蔡腾是谁,随便动动手指,就能把像你我这样的蝼蚁踩碎。我拿什么去跟他硬拼?”
苏蔚根本不听他狡辩,啐骂:“你就是个懦夫,连自己的女人都保护不了。”
抬脚就走。
“是,我是懦夫!我是保护不了你!但我发誓,只是现在。” 杨野霍然吼了出来,气息压抑发颤。
他转过身,看着她的背影,一字一句沉声道:“我这么努力带着你进入音岚,我们每天披星戴月、废寝忘食地编曲写词录歌,混迹酒局饭局卖笑,为的是什么?”
“为的就是有一天,我们可以出人头地,掌握那么一点点的自***,不再被人欺压。”
“我可以在京市买得起和你结婚的大房子。”
“我们俩可以站在更高的舞台上,唱我们喜欢的歌。”
苏蔚丝毫不为所动,冷声讥刺:“这些冠冕堂皇的理由,都不足以粉饰你今晚对我的袖手旁观。”
杨野闭了闭眼,心力交瘁般呼出一口灼热嘶哑的气,苦口婆心劝道:“苏蔚,做人太高傲,在这个圈子里是混不下去的。人要立足,必须先学会忍耐,识时务。”
苏蔚回头,扬唇一抹冷笑,灯光下,异常凄艳决绝:“谢谢你的箴言,但我今晚想再任性一回。”
杨野眉心霎时一跳。
“我们分手吧。”
“………你一定要这么无理取闹是吗?”
苏蔚不再理他,转身下楼。
杨野也气愤地掉头返回包厢。
门砰地甩上,将里头的荒诞***掩得一干二净。
·
转过楼梯拐角向下,一阵浓厚的脂粉香味先于人来到苏蔚面前。
她抬起眼帘,就见大名鼎鼎的一线女歌星何雨薇正从楼下拾级而上。
深棕色貂绒大氅下,一袭大红吊带收腰缎面连衣长裙,将她的身姿衬托得无比婀娜窈窕,复古的波浪发型用定型喷雾固定,油光滑亮的发顶别了一枚细钻发夹。
烟熏妆、大红唇、蔻丹修长,一团丰腴饱满自深V领处半敞开来,香艳诱人。
她眼高于顶,并没有注意到楼梯里狼狈不堪、满脸失神落魄的同公司后辈,甚至连余光都懒得扫一眼。
毕竟,她是万众瞩目的大明星,而苏蔚只是一个刚进公司的底层小透明。
她怔怔看着何雨薇摇曳生姿地从面前走过,神情十分松弛自然,仿佛是要去出席一场颁奖典礼一般。
“这就是所谓的……识时务吗?”
苏蔚嘴里喃喃,不由自主地就在深棕色实木台阶上蹲坐下来,双手枕着膝盖,脸埋进臂弯里,失控地哭了起来。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哭。
也许是因为,何雨薇星光万丈却还是这么的“识时务”刺痛到了她敏感的自尊心。
又也许,是她为自己的动摇而鄙夷、痛恨。
不知这样伏膝哭了多久,直到一声门开合响动,门框上风铃脆鸣。
皮鞋踩在木地板上的声音传来。
下一刻,这道声音在她面前戛然止住。
一道身影似在身侧弯下了腰,起身时,一股优雅高贵的男士淡香水味漫漶开来,如雨后松林,宽广舒爽,轻轻撩过她哭得有些堵塞的鼻尖。
皮鞋声渐渐远去。
苏蔚后知后觉抬起头,脸上涕泪纵横,妆都哭花了。
视线下瞥,一块咖色纯棉提花男士手帕叠成方正的四方形,安静地搁在她身边的台阶上。
她将它拿起来,摊在手心里,帕巾上描画着黑松图案,散发着男人的香水味。
隔着朦胧泪雾,她注意到了帕巾右下一角,印着一个“邱”字。
眼泪不受控制地滚落一颗,恰恰滴在“邱”字上,泪水慢慢洇开。
她抬起视线,向前眺去。
走廊灯光昏黄,复古的墨绿墙纸、彩色雕花玻璃窗,笼出老上海的静谧光影。
男人西装革履,背影修长笔挺,一派温雅倜傥的矜贵气度。
女士专用卫生间门半开着,里面飘来窃窃私语。
“听说新月包厢今天招待的贵宾是来自港城的‘邱先生’。”
“这位‘邱先生’的身份可是非常煊赫,爷爷是中央委员,父亲是港府特首,他执掌邱家庞大的商业帝国,是港城邱家未来的掌舵人。”
“最重要的是,他今年才三十二岁,未婚!”
·
新月包厢卧于长廊最深处,幽谧僻静,独具一格。
古朴的深棕色实木门,虚掩着一条缝。
男人双腿交叠,倚坐在宝石绿天鹅绒单人沙发里。
黑色西装上衣敞开,里面的马甲、领带、衬衫,一丝不苟,严谨有条。
身后复古落地铜灯,老琉璃彩绘灯罩透出幽幽暖光。
老式留声机在墙角几案上缓缓流泻出低婉优柔的乐声。
他修长指间夹着一根烟,慢条斯理地凑去鼻端闻了闻,垂下的眉眼淡雅深沉。
有人起身,点燃打火机,手笼着火苗,恭敬呈去他面前。
他嘴衔烟,微微偏头,明晰的下颔线在灯影下折出一道优雅沉稳的弧度。
烟丝漫卷,火星明灭。
他深吸一口,旋即,纯白烟雾在齿间如云翻滚涌出,在半空中缭绕散开。
端的是骨子里的优雅与从容,高高在上。
他眉眼慵抬,无甚情绪的目光,穿过淡薄烟雾,不经意掠向门缝。
苏蔚胆战心惊地贴着门框窥视,骤然与他视线一撞,瞬间像受了惊的鹿,闪身消失在了门缝里。
男人八风不动,两眼微眯,薄凉唇角无声一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