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分家
既然二房其他的都不要,只认钱票平分,那这分家文书就好写了。”
“现在你们公账上还有多少钱、多少粮票布票,都拿出来清点清楚。
我在文书上一一记明白,免得日后翻旧账,亲兄弟再闹得脸红脖子粗。”
村长的话音刚落,林老太就起身,看了眼林乔乔,没有选择从中间走而是绕着屋子转了一大圈才走到里屋里。
没一会儿,她拿了个铁皮盒子出来,从里面抽出个红皮小本子出来,“啪” 地往村长手边的桌子上一拍,存折在众人面前翻开。
“就这些,一共一千六百块。”
许双惠的目光落在存折上的数字,又看看林老太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积压了多年的委屈突然像决堤的洪水,她再也忍不住,声音陡然拔高,带着压抑不住的颤抖。
“一千六?
二海升到五级工都五六年了,每月工资五十六块,光交回家里的就有二十八块!
这十几年算下来,不算他额外贴补的零碎,单是工资就交了快西千块!”
她指着桌上的存折,眼圈红得吓人。
“西千块!
现在就剩下一千六?
家里吃饭是填了无底洞吗?
还是这些钱都长了腿跑了?”
葛春兰听到这儿也一脸怀疑地看着林老太,要是真有西千那他们大房可是能分两千,实打实多了一千二,多了可不止一倍了。
“我年纪大了要吃药,耀祖要上学,家里油盐酱醋哪样不要钱?
这几年工分少,不都得靠老二的工资贴补……贴补?”
许双惠冷笑一声,刚要继续辩驳。
村长把烟杆往桌上一磕,开口打断。
“行了!”
屋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他放下手里的烟杆拿起桌上的存折翻了翻,又抬头看向许双惠。
“二海每次交回来的工资,有什么凭证吗?”
“我那有每一年的收据,村长和二爷爷可以随时核对。”
那是她逼着林二海每次交钱给林老太前写下的,都是林老太亲自按下的手印,就是怕会有今天。
坐在旁边一首不说话的林东也抬起了头,目光扫过林老太和葛春兰。
“这家要不就改天,等把这些收据都核对清楚了再分。
要不,老六家的你就说说,这剩下的钱到底去哪了?”
林老太被众人看得浑身不自在,心里那点理亏渐渐被恼羞成怒取代。
她脸一横抱着手里的大公鸡,索性破罐子破摔。
“分什么分!
对什么对!
我是这个家的当家人,我难道不是人吗?
家里的钱,我就不能分一份吗?”
这话一出,屋里瞬间安静了下来。
林东都被气笑了,指着她。
“老六家的,你讲点道理!
这些钱基本都是二海交回来的工资,是他辛苦挣的,你要分哪门子的份?”
“我生他养他,他的钱就该有我的份!”
林老太脖子一梗,撒泼的架势又摆了出来。
“今天这钱,要么就按我说的分,我拿一半,剩下的你们爱怎么分怎么分!
要么这家就别分了,谁也别想好过!”
林老太也不傻,没了钱这活着也没甚意思,反正也早晚留不长久。
林二海扶着林乔乔,看着眼前这一幕,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堵着,闷得发疼。
林乔乔叹了口气,伸手拍了拍他的胳膊。
她知道,许双惠今天和她们对上,也不光是为了争那点钱,也是为了这些年的委屈讨个说法。
而这场分家,也终于从 “赶紧了事”,变成了对过往的彻底清算。
林乔乔看着林老太那副强撒泼的样子,按照她多年看小说的经验,真要在这屋里将陈年旧账一笔一笔算清楚,怕是能吵到天黑,还未必有结果。
但这不是她的目的,这种时候就得快,想到这她悄悄伸手,扯了扯许双惠的衣角,指着自己受伤的后脑勺,抬眼看向母亲,轻轻摇了摇头。
分家才是目的,那些清算等过后再找也来得及,犯不着在这时候僵持,耽误了正事。
许双惠一愣,随即反应过来,想起乔乔头上的伤她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火气,对着村长道。
“二爷爷,算了。
过去的账太杂,一时半会儿也算不清。
就按现存的一千六来分吧,我们二房只要属于自己的那份,别的,不争了。”
这话一出,不仅林老太愣住了,连葛春兰都有些意外 —— 许双惠这么好说话?
随后村长从桌上的铁盒里捻出票证,一张一张清点分类。
粮票三十斤,对半分。
布票一丈二,各得六尺。
还有几张零碎的工业券,也仔细地分成两沓,用麻绳捆好,分别推到许双惠和葛春兰面前。
最后,铁盒底只剩下一张边角微微发卷的自行车票。
这在 1966 年的乡下,可是金贵东西。
谁家能有辆自行车,不亚于如今开上了小轿车,不仅能省力,更是体面的象征。
葛春兰的眼睛瞬间亮了,手不自觉地往前伸了伸。
她早就惦记着这张票了,一首撺掇林老太买辆自行车,以后耀祖上学也能风光些。
林老太也站首了身子,这票是她托人好不容易弄来的,她原本就是打算买给小女儿上班用的,这样她在婆家能少受些气。
“这自行车票……”村长拿起票,看了看屋里的人。
“按规矩,也得平分。
但票就一张,不好撕,你们看怎么分?”
葛春兰立刻抢话。
“村长,这票肯定该归我们大房啊!
我们耀祖以后上学远,有辆自行车方便!
再说他大哥是长房,家里出门办事也得多靠他……凭啥归你们?”
许双惠冷冷开口。
“分家就得公平,票是公账上的,要么折现,要么抓阄,凭什么你们说要就要?”
这些年大房占的便宜还少吗?
林老太也急了。
“许双惠你别不懂事!
这票我有用处的,二海己经有一辆了,你要啥自行车?”
林二海皱着眉,刚要说话,却被林乔乔拉了拉手。
小姑娘看向村长,声音软软的。
“村长,我头好晕……”林承业看着孩子这副模样,眉头皱得更紧。
他原本就觉得耀祖推倒人该有个交代,此刻听乔乔这么说,心里更有了计较。
他磕了磕烟杆,目光扫过一脸不自在的葛春兰和林老太。
“乔乔这伤,明明白白是耀祖推倒磕的。
医药费、营养费,总不能让二房自己扛着,这事得有个说法。”
葛春兰脸色一白,刚要辩解 “小孩子打闹没轻重”,就被村长打断。
“这自行车票,” 村长拿起票晃了晃,语气不容置疑。
“就给二房吧。
一来,乔乔去医院方便;二来,也当是大房给孩子的补偿,抵了这医药费。
以后乔乔去医院的开销,就不用再跟大房掰扯了,两清。”
这话一出,林老太刚要反驳,当初这张飞鸽的车票她可是花了足足 150 块钱。
但看林乔乔那副进气多出气少的模样,又觉得这笔账不亏,当时她可是试过这死丫头没气了的,要是后面人真没了,用一张自行车票抵一条人命也划算?
想着她眼神制止住要发表意见的葛春兰,忙不迭地应了。
“行!
就这么办!
抵了!
以后乔乔的生死跟我和大房没关系了!”
葛春兰也细想了一下,乔乔这伤要是真往重了治,打针拿药哪样不要钱?
万一留下后遗症,那更是个无底洞。
先前看林老太的态度,这票估计也是准备留给小姑子的,既然如此,用一张票彻底了断,倒也划算,也将反对的话咽了下去。
“对…… 抵了……”许双惠看向村长,眼里满是感激。
村长这是在帮他们,既给了自行车票,又堵死了大房日后耍赖的路。
她拿起那张自行车票,转身看着父女两个,指尖微微颤抖。
这不仅是一张票,更是她们二房争取来的公平。
林乔乔也悄悄松了口气。
村长见双方都同意,便在分家文书上添上钱票的分配。
最后特意注明。
“两房各分得800元,剩余留作老人备用金,若有外债,由长房林大海偿还大房以半张自行车票,抵林乔乔医药费、营养费,此后两清。”
“本分家协议由村长林承业、族老林东见证,三方无异议”村长一边念着一边写,笔尖落下,这笔牵扯不清的账,总算有了个了断。
而此刻,随着笔尖落下,这家人纠缠半生的恩怨,缠绕起来的线,终于要被剪断了。
一式五份。
等村长林承业和族老林东在文书上签上字,明确了生效时间后。
见事情尘埃落定,林乔乔悄悄拉了拉林二海的衣角,小脸皱成一团,声音带着浓浓的鼻音。
“爸,我头疼得厉害,咱们去医院吧。”
林二海心里本来就记挂着女儿的伤,一听这话立刻点头,按下自己的手印后,扶着她就往外走。
两人刚迈过门槛,屋里就传来村长对着林老太和葛春兰说话的声音。
“按手印吧。”
印泥被推到桌中间,朱砂红得扎眼。
林老太盯着文书上那些条款,虽然看不懂这些字,但感觉心口像是堵了团浸了水的棉絮,又闷又沉。
她正磨磨蹭蹭地不肯伸手,屋外忽然传来林二海焦急的喊声。
“乔乔你醒醒,别睡,爸这就带你去医院!”
那声音穿透窗纸钻进来,林老太心咯噔一声。
她快速抓起印泥,把拇指按得通红,也顾不上心疼那自行车票了,心里默念“可得坚持住”然后摁在五份文书末尾。
红手印像个血点子,在白纸上格外刺眼,眼下她只盼着赶紧分完家,让二房带着这 “晦气” 赶紧走。
她抬眼瞪着还在犹豫的葛春兰,语气带着威胁。
“你还等啥?
想给那丫头在院里哭丧不成?”
屋里许双惠也早就顾不上分家了,忙跑出去,正看着林二海正抱起女儿往外赶。
她忙追上,哭着拉起女儿的手,却被林乔乔的手悄悄握住,指尖却传来踏实又坚定的温度。
这孩子,好像真的不一样了。
目送父女两个离开,许双惠擦干脸上的泪痕,转身回屋里,将属于二房地分家文书拿在手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