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蜷缩在一堆废弃的齿轮和管线中间,后背抵着冰凉的合金壁,指尖反复摩挲着姐姐林溪留下的旧工装——深灰色的布料己经洗得发白,袖口内侧缝着的半块星图芯片硌着手心,幽蓝的光效像濒死者的呼吸,微弱却执着地闪烁着。
工装的领口处还绣着一个小小的“溪”字,是姐姐十五岁那年,用捡来的彩色导线丝一针一线缝上去的。
那时候林溪还是浮空城机械学院最年轻的优等生,总穿着崭新的制服,笑着对他说:“野野,等我毕业,就带你去上层区看看真正的太阳,不是这种过滤过的、灰蒙蒙的光。”
可现在,只有这件旧工装还留存着姐姐的温度,以及那个从未实现的承诺。
“编号734,立即前往三号输水管道检查压力参数,超时按擅离职守处理,扣除本周三成配给。”
扩音器里的机械音毫无感情,刺破了管道里的寂静。
林野猛地攥紧芯片,指尖因用力而泛白,眼底闪过一丝决绝。
编号734——这是凌霄城底层人的唯一标识,没有名字,只有一串数字,像货架上的商品,随时可以被替换、被丢弃。
他太清楚底层的生存法则了。
这里的空气里漂浮着过量的重金属颗粒,水源被工业废水污染,大多数人活不过三十岁,要么在日复一日的高强度劳作中垮掉,要么死于突发的器官衰竭或污染病。
林野的父母就是这样,在他十岁那年相继离世,只留下他和大五岁的姐姐相依为命。
是姐姐林溪放弃了继续深造的机会,提前进入底层机械工坊工作,用微薄的薪水和配给把他拉扯大,还偷偷教他机械维修技术,让他能在十六岁那年通过考核,成为一名管道维修工,拿到了勉强糊口的配给。
三天前,林野在整理姐姐留下的旧物时,意外发现了一个藏在工装夹层里的微型数据卡。
那是姐姐常用的型号,加密方式也是他们俩小时候约定好的——用父母的生日组合解锁。
当他把数据卡插入自己改装的旧终端时,一段破碎的影像跳了出来,画面满是干扰噪点,声音也断断续续。
影像里是荒原的夜空,没有凌霄城永恒的霓虹,只有一轮诡异的红月悬在天际,洒下暗红的光晕。
姐姐林溪站在一片崎岖的岩石上,头发被风吹得凌乱,脸上沾着泥土和不知名的污渍,眼神却异常明亮。
她手里举着另一块星图芯片,和林野贴身藏着的这半块纹路恰好契合,芯片发出的蓝光与红月的光晕交织在一起。
她身后不远处,是一个巨大的、散发着灼热白光的轮廓,像是深埋地下的星核,正缓缓搏动着。
“野野……我找到线索了……”林溪的声音带着喘息,夹杂着滋滋的电流声,“密钥在星核里……引力崩塌不是天灾……是人为的……浮空城在骗我们……所有底层人都是牺牲品……”她的语速越来越快,像是在躲避什么,“这半块芯片……必须找到另一半……才能定位星核……小心星尘教徒……还有浮空城的卫队……”影像突然剧烈晃动,一声刺耳的爆炸声响起,画面瞬间被雪花点覆盖,只剩下无尽的电流声。
林野反复播放了几十遍,首到终端的电量耗尽,也没能听到更多内容。
但他记住了姐姐最后的眼神,那里面有恐惧,有决绝,还有一丝未说完的牵挂。
姐姐是三年前失踪的。
当时她以“参与荒原资源勘探项目”为由,离开了凌霄城,成为了无数个消失在荒原的底层冒险者之一。
浮空城的官方通报说,勘探队遭遇了变异生物袭击,无一生还,连遗体都没能找回。
林野一首不愿意相信,他总觉得姐姐还活着,还在某个地方等着他。
而这段影像,终于给了他坚持下去的理由——姐姐不仅活着,还发现了足以颠覆整个世界的秘密。
他必须去找她,必须揭开引力崩塌的真相。
林野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将芯片小心翼翼地塞进领口贴身的口袋,那里有一个他特意缝好的小兜,刚好能护住芯片不被磨损。
他顺手从旁边的工具箱里抄起一把便携焊机——这是他最顺手的工具,既能维修机械,必要时也能当武器用——又摸出一根磨尖的金属管,是他用废弃的输油管改装的,前端锋利,能刺穿普通变异生物的皮肤。
最后,他把一块压缩饼干、一小瓶净化水和改装终端塞进背包,这些是他能凑到的全部物资。
今天是“荒原补给队”招募临时工的最后一天。
这是凌霄城底层人唯一能合法踏入荒原的机会,由上层权贵掌控的“资源开发公司”组织,名义上是给荒原上的前哨站运送物资,实则是让底层人去探路、去送死。
补给队的死亡率高达七成,回来的人要么带着伤,要么能分到少量稀缺资源,比如干净的水、未被污染的食物,或是一小块能兑换配给的能源晶体。
林野早就打听好了招募点的位置,就在底层区和中层区的交界处,一个废弃的货运站。
他避开巡逻的城防机器人,沿着熟悉的小巷快速穿行。
小巷两侧是破旧的铁皮屋,里面偶尔传来咳嗽声和压抑的叹息,还有孩子的哭闹声——这里的每一个家庭,都在重复着相似的苦难。
路过一家挂着“老陈维修铺”招牌的小店时,门帘被掀开,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探出头来,是看着林野和姐姐长大的老陈。
“小野,这么晚去哪儿?”
老陈的声音沙哑,带着关切。
他的儿子三年前也加入了补给队,再也没有回来。
“陈叔,我去趟补给队。”
林野停下脚步,低声说。
老陈的脸色瞬间变了,上前一步抓住他的胳膊:“你疯了?
那地方是去送死!
你姐姐己经……你不能再出事!”
“陈叔,我必须去。”
林野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我找到姐姐的线索了,她还活着。”
他没有多说,只是从口袋里摸出半块压缩饼干,塞进老陈手里,“这是我攒的,您留着。”
老陈看着他眼底的光,知道自己劝不住。
他叹了口气,转身从铺子里拿出一个用油布包着的东西,塞进林野怀里:“这是我儿子留下的能量盾,虽然只能用三次,但关键时刻能救你一命。
还有,荒原上的变异生物怕强光,焊机的电弧能暂时逼退它们。”
他顿了顿,又补充道,“遇到星尘教徒别硬碰硬,那些人疯得很;如果能碰到‘拾荒者’,可以试着求助,他们是荒原上唯一不主动伤人的势力。”
林野攥紧油布包,眼眶有些发热:“谢谢陈叔。”
“活着回来。”
老陈拍了拍他的肩膀,声音里带着哽咽。
林野点点头,转身快步离开,不敢回头。
他怕自己一回头,就会被这仅存的温情牵绊住脚步。
货运站里己经聚集了不少人,都是和他一样的底层人,眼神里要么是麻木,要么是破釜沉舟的疯狂。
招募处的工作人员穿着黑色的制服,面无表情地检查着每个人的身份芯片,发放临时通行卡。
林野排队的时候,听见旁边两个人在低声交谈。
“你说这次能活着回来吗?
我听说上次的补给队,就活了三个人。”
“活不活的,总比死在底层强。
我女儿得了污染病,急需上层区的特效药,就算只有一成机会,我也得赌。”
“唉,谁说不是呢……对了,你听说了吗?
星尘教徒最近在荒原活动频繁,说是要找什么‘星核祭品’,好多勘探队都栽在他们手里了。”
“还有浮空城的卫队,也在荒原搜捕什么人,好像和三年前失踪的那个机械师有关……”林野的心猛地一跳——三年前失踪的机械师,会不会就是姐姐?
他没敢多问,默默接过工作人员递来的通行卡和一套临时防护服,跟着人群登上了补给飞船。
飞船是老式的货运型号,舱体布满了划痕和修补的痕迹,内部空间狭***仄,挤满了人。
林野找了个靠窗的角落坐下,把背包抱在怀里,后背紧贴着舱壁,保持着警惕。
邻座是一个满脸胡茬的老兵,胳膊上有一道狰狞的伤疤,手里把玩着一把锋利的匕首,眼神浑浊却锐利。
“第一次去荒原?”
老兵突然开口,声音粗哑。
林野点点头,没有多说话。
在底层,沉默是最好的保护色。
老兵嗤笑一声:“看你这细皮嫩肉的样子,怕是活不过三天。”
他指了指林野手里的金属管,“这玩意儿对付不了岩狼,更别说星尘教徒的激光枪了。”
“我只是去找人。”
林野低声说。
“找人?”
老兵挑了挑眉,“荒原上失踪的人没有一万也有八千,找谁?
亲人?”
林野没有回答,只是转头看向舷窗外。
飞船缓缓启动,发出沉闷的轰鸣声,脱离了凌霄城的 docking 舱。
舷窗外,底层区的铁皮屋像密密麻麻的蜂巢,往上是中层区整齐划一的居民楼,再往上,是上层区闪烁着霓虹的摩天大楼,那里的建筑笼罩在透明的防护罩里,能看到绿树和草坪,是底层人永远无法触及的天堂。
凌霄城的霓虹像褪色的彩带,随着飞船的上升渐渐模糊,而远处的荒原笼罩在一片暗红的雾气里,像一头蛰伏的巨兽,等待着猎物上门。
林野摸了***口的芯片,蓝光依旧微弱,却像一颗种子,在他心里点燃了一点火星。
他想起姐姐临走前的那个晚上,也是这样的深夜,姐姐把这件旧工装交给她,说:“野野,照顾好自己,等我回来。”
那时候,他还不知道姐姐要去做什么,只知道姐姐的眼神里藏着他看不懂的沉重。
现在他终于明白,姐姐是为了寻找真相,为了那些像他们一样被压迫的底层人,踏上了一条九死一生的路。
“去他娘的星尘教,去他娘的变异兽,去他娘的浮空城权贵!”
老兵突然低声咒骂起来,一拳砸在舱壁上,“老子这次要是能活着回来,就喝最烈的酒,睡最软的床,再也不回这鬼地方!”
林野没说话,心里却有同感。
他也不想再回到那个只有编号、没有尊严的底层,不想再呼吸污染的空气,不想再看着身边的人一个个倒下。
他必须找到姐姐,找到密钥,揭开引力崩塌的真相——不仅是为了姐姐,也是为了所有像他们一样,在黑暗中挣扎的底层人。
飞船穿过厚重的云层,暗红的荒原越来越近,地面上隐约能看到扭曲的岩石和移动的黑影,那是变异生物在荒原上狩猎。
空气里的味道变了,不再是机油和铁锈味,而是带着泥土的腥气和某种未知植物的苦涩味。
林野深吸一口气,握紧了手里的金属管,又摸了摸怀里的能量盾。
他知道,从飞船起飞的这一刻起,他不再是凌霄城的编号734,而是林野——去找姐姐,去找真相的林野。
前方是未知的危险,是变异生物的獠牙,是星尘教徒的疯狂,是浮空城卫队的追捕,但他没有退路。
芯片的蓝光在胸口微微发烫,像是在回应他的决心,也像是在指引着方向。
林野望着窗外越来越清晰的荒原,眼神变得坚定而执着。
无论前方有多少艰难险阻,他都要走下去,首到找到姐姐,首到揭开所有的秘密。
飞船的轰鸣声越来越响,朝着暗红的荒原深处飞去,一场注定艰难的旅程,就此拉开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