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是越水城一年一次的渡魂节，人们会在傍晚将家中灵牌或近日未入土的亲人，送至云州山上安葬祭祀，乞求逝者保佑世代平安。这天夜里，整个云州山被火光笼罩，流动般的火星像是一条饥渴难耐的巨蛇，吞噬着夜的宁静，人们来到山顶，跪在安葬好的位置闭眼祈福，直到第二天日出而起之时方可离开。
“看似安葬祭拜，实则却是将亲人灵气献予山中之妖，以换心愿，真是可恶。”
沈念瑶走到庭院中，看向远处山上微弱的红光，眉间露出一丝不悦。
“阿姐。”
沈南初从苏阿嬷身上跳下来，将桌上的茶花饼递给了她。
月光照在男孩稚嫩的脸上，将他右眼上的一片红色胎记衬得格外刺眼。沈若瑶接过茶花饼，蹲下身擦拭着沈南初嘴角残留的食物碎末。
“又拉着阿嬷给你讲故事了。”
苏阿嬷屈了屈身子，“二小姐。”
寒夜飘零，悲从心生，沈念瑶望了眼周围，不禁苦笑一声。 她本是将军府的二小姐，却在阿落离世，沈南初出生那年，被沈昊天赶出了府，那时她才十岁。
苏阿嬷不忍姐弟二人流落在外，念在阿落曾在府里救过她，并与他们一同离了将军府，住在自家老宅。
一住，便是六年。没了将军府二小姐的名分，沈念瑶反而活得轻松自在，不用小心翼翼地看人脸色，更不会委曲求全任人欺凌。
好在苏阿嬷有着识草木的本事，越水国很多人都会佩戴她所制作的香包，她不愿折腾，每次会让沈念瑶将做好的香包送至城中的胭脂铺，铺里的陆老板和苏阿嬷是同乡，除了价格适中外，平日里也帮了他们不少的忙。
“阿嬷，今日送去的香包陆老板很是喜欢，给了些新鲜的山菇，明日熬汤甚好。”
“好，时间不早，你们快去歇息吧。”说完，苏阿嬷朝山上望了一眼，心里竟开始有些不安，明明火光笼罩，隐约间却有股极寒之气，她微微皱眉，看着沈念瑶姐弟二人的背影叹了口气。
第二天一早，沈念瑶正帮着苏阿嬷摆放需要晒制的花瓣，不远处传来一阵阵马蹄声，沈南初好奇地朝门外张望着，眼神瞬间变得明亮起来。
“卿辰哥哥，阿姐，是卿辰哥哥回来了。”沈南初激动地挥舞着小手，丢下手里的玩具，奔向门外。
苏阿嬷听着动静，也从屋里走了出来。
到了苏宅门口，沈卿辰将马儿安顿好，一把抱起沈南初，从袖口里拿出一把木雕剑递给了他。
“大公子，快进来吧。”苏阿嬷屈了屈身子，显得有些惊讶。
沈卿辰点点头，正和沈南初打闹时，耳边传来女子打趣的声音。
“哟，沈家大仙人回来了。”
“念瑶，切莫拿哥哥说笑。”
庭院中的桃花徐徐而落，沈念瑶突然想起儿时，她被婢女骗到云州山上，在堆满尸骨的破庙里待了一天一夜，沈卿辰找到她时，她蜷缩在角落微微颤抖，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树枝划破得七零八落，那双哭红的眼睛死死地盯着满地尸骨，沈卿辰伸手遮住她的双眼，将她紧紧地抱在怀里。
“别怕，哥哥以后定会好好护你。”
后来，虽被赶出了府，但沈卿辰也会时不时偷偷送些食物来，中途几次差点被他娘亲叶氏发现，沈昊天是个聪明人，他看在眼中，却从未拆穿。
沈念瑶放下手中的竹篮，双手捧着沈卿辰的脸，来回打量着。
“瘦了，看来赤谷山也没那么神奇。”沈念瑶没好气地说道，当年得知沈卿辰被选中上山修行，她躲在屋里哭了整整一天，离别那日更是独自一人跑到云州山山顶，望向坐在白鹤身上的翩翩少年消失于云雾之中。
现如今，整个仙族势力微弱，为了不让妖族有机可乘，馗灵仙翁向人间招揽至善纯良之人，只有通过层层考验，方可前往赤谷山学习仙法。
“修炼之道虽辛苦，但只要心中有念，便会乐在其中。”沈卿辰看着眼前同父异母的妹妹，眼神里闪过一丝欢喜，几年未见，她倒成了一副亭亭玉立的模样。
沈念瑶听着无趣，侧目瞥了一眼沈南初手上的木雕剑，继续摆放篮里的花瓣。
苏阿嬷将泡好的新茶递给沈卿辰，并接下沈念瑶手中的竹篮，“二小姐想必有很多话想对大公子说吧。”
此时门外传来孩童嬉戏的声音，苏阿嬷回屋拿了斗笠戴在沈南初的头上，庭院中只剩下兄妹二人，沈念瑶攒了一肚子的话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念瑶，父亲想见你们。”
沈念瑶颤了颤身子，在过去的六年里，她时常问自己为何被抛弃，沈昊天虽不爱言笑，但教会她骑马射箭，告诉她做人行事的道理，给了她不一样的偏爱。
“好。”
秋意深浓，凉风渐起，当沈念瑶再次站在将军府时，种种回忆宛如洪水般席卷而来，她似乎听到了阿落的声音，她的娘亲是越水国最娇美动人的女子。
刚要踏入正厅，沈南初突然摘下自己的斗笠，眼神坚定地注视着前方，他下意识握紧沈念瑶的手，这是他第一次回家，有阿姐在，他从未感到害怕。
沈念瑶感觉到了他的紧张，原本她心有余悸，可看见沈南初的举动，倒也放下心来。
“父亲，念瑶他们来了。”
厅内的气氛让沈念瑶无比熟悉，这种近乎窒息的压迫感和六年前的那天晚上一模一样。
沈昊天久经沙场，稍有动静便会提高警惕，当听到斗笠脱落的声音，他心头一紧，所有思绪恨不得将他一并吞没。
“念瑶，见过爹爹。”
“南初，见过爹爹。”
久违的声音回荡在整个正厅，叶微从沈念瑶进来的那一刻，眼神中充满了厌恶，六年未见她的身上仿佛有了阿落的影子。她不懂沈昊天的意思，明明已是弃子，却偏偏在沈卿辰回来之日，招他们入府。
“抬起来头。”沈昊天没了往日的严肃，隐约间竟生得一丝怜惜。
二人听话地抬起头，沈念瑶望着自己多年未见的父亲，两鬓微白，似是苍老了些，眉头上的新伤听苏阿嬷提起过，前段时间被敌军的烈鹰所伤，差点危及双眼，他是越水城的大将军，无人不知他的名号，年过半百却仍在战场上拼杀四方。
沈昊天起身走到沈念瑶面前，上下打量了一番，“看来苏阿嬷把你们照顾得很好。”
说完，他又看向一旁的沈南初，当年还是襁褓中的婴童，转眼间已成了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他的眼睛随了阿落，双瞳翦水，不免让人忍不住多看几眼。
沈昊天的视线最后落在那片红色胎记上，大小虽未变，但像极了半朵玉兰花的模样。恍惚间他看见了那个在战火中救回的女子，唤他一声“恩公”，甘愿为他受尽欺辱，不善而终。
“噗。”
想到这里，沈昊天感觉胸口像被人撕咬拉扯，一股热流从喉咙处喷射出来。
“老爷，老爷你怎么了？”
“父亲，快叫医师，快啊。”
沈南初吓得躲进沈念瑶的怀里，眼泪滴答滴答地落了下来。
厅内瞬间炸开了锅，沈念瑶瘫坐在地上，一时竟慌了神。
“来人，把这两个妖孽给我关进柴房，任何人都不准靠近。”叶微发疯似地朝沈念瑶吼道，恨不得一剑杀了她。
今晚的夜，静得可怕，沈念瑶满脑子都是沈昊天倒下的画面，她原本以为自己不会在意，可心里确是五味杂陈，而这次突然招他们回府究竟又是为何？
这时，沈念瑶听见开锁的的声音，她连忙将睡熟的沈南初护在身后，眼睛直勾勾地盯着门口的位置。
门开了，是沈绾泞，沈家大小姐，沈卿辰的亲妹妹。
“沈念瑶，我求求你，救救父亲吧。”
沈绾泞话音刚落，便跪在沈念瑶面前，相国府严冲为拉拢自己的势力，让自家公子迎娶沈绾泞为妻，可若沈昊天一病不起，只怕她在相国府再无安身之日。
看着沈绾泞泪流满面的样子，沈念瑶大概猜到了什么，“跟我说说，爹爹到底怎么了？”
此时，在叶微的房间里，传来她与叶卿辰争吵的声音。
“那云州山上都是吃人的妖怪，我决不允许你上山。”叶微的声音伴有一丝愤怒。
“母亲，我已悟了仙术，自会有对付的方法，如今父亲的病不能耽误，您就让孩儿去吧。”
前段时间与曲丘城的交战，几乎要了沈昊天半条命，再加上旧伤复发，情况很是严重。医师说，若想活命，得需云州山上的木兰草才行，可此草长在极险之地，采摘并没有想象得那么容易。
沈卿辰深知叶微的心情，也明白师傅突然让他下山的原因，他去意已决，当下必须拿到木兰草。
只听“啪”得一声，沈卿辰被突如其来的木棒打晕在地，叶微诧异地看向身后的人，脸上瞬间变得狰狞起来。
“你这个妖女。”
叶微刚要扬手，却被沈念瑶一把抓住，“大夫人，我们做笔交易，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