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些歪斜的刻痕像麦穗算术本上未写完的方程式,沾着带铁锈味的汗。
工头喝骂声从通风口漏进来,他迅速用指甲抠下砖灰,藏进贴胸口袋——那里还躺着半片泡烂的槐花瓣。
麦穗蹲在老磨坊染缸前搓洗婚被,水面上浮着的红色囍字倒影突然碎成鳞片。
她摸到被角硬物,扯出枚缠着红线的银戒指,内圈刻着"1997.夏"——正是父亲矿难那年的入井编号。
对岸砖窑腾起的青烟被晚风扯散,恍惚化作当年矿井口飘出的招魂幡。
---夜雨突袭渡口那晚,周远偷藏的砖块在怀里发烫。
柴油机船突突的震动中,他借着闪电看清刻痕真相——是父亲生前惯用的井下坐标标记法。
汗湿的工装裤口袋里,麦穗托人捎来的山核桃裂了缝,露出里面蜷成团的纸条:"渡口槐树洞"。
麦穗赤脚奔过雨夜的田埂,脚踝被稗草割出细密的血珠。
哑巴未婚夫的机械表在她掌心跳动,表盘背面黏着张微型内存卡。
昨夜村长醉酒时说漏嘴的"97年封井费",此刻在雷声里震得她太阳穴生疼。
老槐树的树洞积着陈年雨水,周远摸到锈蚀的铁盒。
借着手电筒的微光,两张泛黄的安全生产责任书浮出水面:1997年6月17日,周父与麦父的签名并列在证人栏,鲜红指印像两朵并蒂莲。
---柴油机突然熄火的刹那,麦穗听见童年那首禁忌歌谣。
摆渡的老汉在船头哼着《并蒂莲》,沙哑的调子混着雨点击打船板:"东巷瓦片西巷霜,井下白骨裹红妆..."周远攥着铁盒的手背暴起青筋,突然看清责任书底部被水渍晕开的补充条款——目击者津贴发放记录上,村长的名字赫然在列。
"当年下井的不止我爹。
"周远的声音被雨泡得发胀,"瓦斯爆炸前,他们发现矿脉图是假的。
"麦穗的银镯卡在树洞裂缝里,她想起母亲腕上的烫伤,想起村长总爱摩挲的金丝楠木烟斗。
对岸突然亮起手电筒光柱,村长儿子的摩托车轰鸣声刺破雨幕。
周远把铁盒塞进麦穗的衣襟,冰凉的铁皮贴着她狂跳的心脏:"去县档案馆找穿蓝制服的老徐..."他转身冲向渡口的动作像极了当年扑向捕鸟网的少年,只是这次网里困着的是二十年陈旧的冤魂。
---麦穗在柴油机重新轰鸣时吞下内存卡。
酸腐的机油味漫过舌尖,她看着周远被工头拽进船舱。
雨帘中抛来的山核桃擦过她锁骨,落在染着凤仙花汁的衣襟上。
掰开果壳的刹那,她摸到用蜡封存的紫云英种子——正是当年周远埋在她千层底鞋垫里的那包。
渡船消失在雨雾中时,怀里的铁盒突然自动弹开。
生锈的发条装置转动着升起个玻璃罩,里面是用蓼蓝染色的并蒂莲标本,花瓣脉络里嵌着微雕的真相。
麦穗在闪电中看清花萼上的刻字:证人保护计划编号1997-0617。
对岸砖窑传来塌方的闷响,惊起满河破碎的月光。
麦穗攥着山核桃的手心渗出鲜血,突然明白周远这些年汇来的钱为何总是带着砖灰味——那分明是父辈的血在时光里结成的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