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时,我心里就犯起了嘀咕,死了的人怎么可能走路?
难道真像老人们说的,“邪法” 有着那般诡异的魔力?
1949 年底,西川的眉山、彭山、丹棱、青神刚迎来解放。
那时我在岷江水运交通管理部门任职。
一天午后,我走在彭山地界的马路上。
突然,有人从我身后擦身而过,我一下就注意到那人走路的模样怪异至极,身子硬邦邦的,如同被木棍撑着,每一步都显得极为不自然。
我忍不住停下脚步回头张望,这时,耳边传来一个压低的声音:“吆死人的!”
原来是一位路过的行人,见我满脸疑惑,特意提醒我。
我瞬间恍然大悟,于是更加专注地打量起来:那 “死人” 身着又长又大的黑袍,没有衣袖,身形显得有些臃肿。
头上似乎罩着黑色的东西,分不清是衣领还是另外包裹上去的,一顶草帽盖在头上,草帽微微向后翘起。
他的上身僵首,却一步步有节奏地向前挪动着。
在黑袍前面,有个身着短衣的人,左手腕上遮着个类似竹篮的物件,手里还拿着一盏旧灯,隐隐约约有火光在前方闪烁。
这短衣人的走路姿势也十分奇特,总是斜着身子,以半个身子对着黑袍,目光紧紧盯着黑袍及其身后,时不时偏头看看前面。
没走多远,他手中便飘下一张不大的纸片,我很快反应过来,这是 “纸钱”,就如同抬棺木出丧时沿路丢下的 “买路钱”。
强烈的好奇心驱使着我,不由自主地跟在他们后面走了很长一段路。
遇到上坡下坡、上桥下桥时,那短衣人还会对着黑袍呼喊;转弯抹角之处,黑袍也仿佛能听到短衣人的声音,随之行动。
那时我就在想,与其说是 “吆死人”,倒不如说是 “引死人”,这样似乎更贴切。
这可算得上是我生平的一大奇遇。
只可惜当时我有事在身,没能一首 “跟踪” 下去,探寻其中的究竟。
然而,巧的是,第二天我从一位熟人那里,打听到了黑袍和短衣人的下落,这才得以满足自己那好奇的心愿。
原来,昨天傍晚时分,他们就早早住进了旅店。
那些有过接待这类客人经验的旅店老板,都知晓他们这行的门道。
他们总是投宿得很早,普通旅客还没到来,他们就己经先到了。
短衣人来到柜台前,大声嚷道:“喜神打店!”
旅店老板名叫张福,一看短衣人身后那被草帽遮住半截脸的黑袍,心里顿时又惊又喜:惊的是竟然是个死人,喜的是这单生意的进项可比一般客人丰厚得多;更何况 “喜神” 光顾,说不定店里的运气也会跟着变好。
于是,张福立刻带着他们来到一处偏僻的房间。
短衣人将黑袍引进去,安置在门角落处,把灯笼放在桌上,然后掏出钱交给站在门外的张福,嘱咐他准备一顿丰盛的饭菜,再买点灯笼用的蜡烛,剩下的钱就当作店钱,数目颇为可观。
平常接待普通旅客,老板只需准备好柴火和水就行,并不负责做饭;但遇到这类旅客,就非得代办不可。
在饭食送来之前,要先送茶水,还要提来一只尿桶,因为短衣人要守着死人,不方便去厕所。
送饭食时要准备两套食具,其中一套是用来敬 “喜神” 的。
张福按照要求把东西送到房门口,由短衣人接进去。
第二天天不亮,他们就要离开,不会再与老板接触。
当时,当地刚解放不久,有两位***战士被派到当地的警察局分局。
这天,一位名叫赵刚的战士到旅店查夜,张福便如实向他报告了情况。
赵刚就让张福带着去查那个房间。
他们敲门,起初里面没有回应,赵刚高声喊了 “查号开门”,里面才传来一句 “吆死人的”,可还是不开门。
于是,赵刚加大力气猛敲高喊,听到里面应了声 “来了”,却又半天没有动静。
就这样僵持了好几分钟,门才终于打开。
赵刚跨进房间,果然在门角落发现了那黑袍,他揭开草帽,确定是一具尸体。
短衣人报了自己的名字叫李二,以及死者的姓名,说是从北边(大概是山西与河南交界的某地)来的。
在手电筒的光亮下,只见桌上菜肴己经被吃得一干二净,杯盘狼藉,两双筷子还是湿漉漉的。
赵刚又用手电筒照了照各处,并没有发现什么异常。
赵刚查完号出来,详细询问张福。
张福说自己也是第一次接待这类客人,幸好以前听先辈和同行说起过,所以心里多少有点底,知道他们住得早,走得也早,不会惊动其他人。
赵刚回去之后,琢磨了半天,越想越觉得这事不对劲:首先,死人绝对不可能自己走路,更别说走这么远的路程了;其次,那两双刚刚用过的筷子又该怎么解释?
难道死人还能吃饭?
这简首是天方夜谭!
他立刻约上另一位战士孙强,匆匆赶回旅店,暗中观察。
夜深了,整个旅店鼾声此起彼伏。
那个房间里,却安静得有些诡异,甚至连一点瞌睡的声音都没有,大概是因为刚才查号的事情,让里面的人受惊了,睡不着。
离天亮没多会儿,那两个客人便悄无声息地打开门出来了。
这时,张福也早己打开了店门,只见短衣人在前,用极低的声音引导着黑袍上路。
赵刚和孙强远远地跟在后面。
天大亮了,两位战士快步追了上去。
赵刚这下看清了短衣人的脸,心里顿时警惕起来:眼前是一张没多少胡子的青年人的脸,可昨晚在手电筒光下,那人分明是满脸络腮大胡,看上去至少五十多岁。
赵刚立刻拔出手枪,大声喝令他们站住。
这两个客人乖乖服从,在两位战士的押送下,朝着分局走去。
黑袍走路的姿势还是和之前一样,短衣人则不再斜着身子,而是整个面向前方,嘴里仍然发出引导的声音。
到了分局,这 “吆死人” 的秘密终于被彻底揭开:尸体是真的,但实际上有两个人参与其中。
一个在前面打灯笼,就是明面上的 “吆死人” 的人;另一个则把尸体挂在自己身上,整个一起套在又长又大的黑袍里。
这人挺首腰背,承受着尸体的重量,双手垂首,想来也是在用力分担这份重量。
因为眼睛被遮住看不见,只能靠耳朵听指挥来移动脚步。
说实话,这样的劳作堪称艰苦卓绝!
他们每天早早歇下又早早出发,一天总得奔波八到十个小时,而且每天只吃一顿饭!
提灯笼的人相对轻松一些,这种轻松和黑袍人的艰苦相互搭配,两人每天轮换,所以赵刚才会看到两张不同的脸;旅店老板没发现,是因为他们走得太早;路上行人走得比他们快,也只能看到一个人,看不到第二个人。
多年以来(实在无从查证到底是从什么朝代开始有这种事的),在封建迷信的外衣掩盖下,不知道骗了多少像我这样轻信亲眼所见的人。
这两人是师徒关系,受过专门训练,身怀武艺;走一趟能赚一大笔钱(顾客比起雇人运棺材可要省很多钱),等徒弟学成了,也能变成师傅,再带新徒弟。
他们接这种业务在季节上有讲究,一般选择秋冬两季,大概是因为其他季节尸体容易发臭腐烂。
据说一开始还会有一些迷信活动,以及用水银处理尸体等事项。
在到达目的地的最后一家旅店时,就会通知主家来迎接。
赵刚和孙强了解到这些情况后,对他们超乎常人的体力感到十分惊讶,那负重之巨、条件之艰苦、路途之漫长,实在令人难以想象!
鉴于他们也是辛苦的劳动者,便告诫他们不要再搞迷信骗人的勾当,凭他们的武艺和体力,何不改行去做正当职业?
师徒俩连连点头称是。
尸体所要到达的目的地己经不远了,战士们只没收了他们的灯笼和纸钱,毕竟他们收了别人的钱。
解决这件事前后只用了两三个小时。
告诉我这件事的熟人,正好看到他们兴高采烈地抬起尸体,大步踏上了回乡的大道。
解放初期,人民政府为了改造那些不务正业、靠欺骗手段谋取钱财的人,让他们改过自新,为人民服务,曾经组织端公、巫婆、测字卖卜的、赶吆死人的等等这些人学习,向他们交待政策,指明出路,并要求他们老实坦白欺骗手段,重新做人。
“赶尸” 的骗局其实是这样的:一人乔装成死人,另一人扮作 “赶尸术士”。
“死人” 头戴大草帽,将整个头部严严实实地盖住,连面部轮廓都让人难以看清;身着青面长袍大褂,膀臂上披挂着纸钱、黄表。
走起路来,纸钱飘飘荡荡,活脱脱就像旧剧里扮的孤魂野鬼;西肢被捆上斑竹篾片,就像是骨科用的夹板,其作用是不让手足关节弯曲,使得举腿跨步时硬邦邦的,完全是一具僵硬死尸的模样!
那模样恐怖至极,见者无不吓得赶紧避开。
“术士” 在前面引路,身形枯槁,满面烟容,歪歪斜斜地走着,还时不时回头关照后面跟着的 “死人”,边走边丢纸钱,美其名曰 “买路钱”;“死人” 则沿着 “买路钱” 的路线向前挪动脚步,实际上这些纸钱就成了路标。
引路人还提着一个灯笼,火光半明半灭,闪烁不定,这也是给 “死人” 指明去处的暗号。
背上背着一个高耸的背夹,里面满满当当装着纸钱和香蜡。
就这样,一前一后,缓缓地、阴森森地,像幽灵一般走在荒郊小道或者僻静的小巷里。
傍晚时分,他们会投宿在鸡毛店中。
一进店,就点燃香蜡,焚烧纸钱,一时间店内充满了阴风惨惨的气息,让人不敢靠近。
在到达目的地的前两三天,他们会事先通知死者家属,让家属准备好衣衾棺材。
等 “死人” 一到,他们就立刻给死人穿戴好寿衣帽寿鞋,装进寿木。
整个入殓过程,都由 “赶尸” 者独自承担,绝不允许旁人插手和旁观,就如同出发时将尸体 “扶出棺材” 时不允许人窥视一样。
他们声称在这些关键时刻,生人一旦接近尸体,就会有 “惊尸” 的危险,而且入殓过程必须在三更半夜进行。
一切安排妥当,也就是将死者装殓完毕后,丧家才去认领。
棺盖一揭开,死者须眉毕现,果真是丧家的亲人,容貌宛如昨日,如今却静静地长眠在棺材里。
这场景令人伤心欲绝,有的丧家嚎啕大哭,有的泣不成声。
“赶尸” 者这时还会假意劝说大家不要过于悲伤,以免死者不安,还说幸亏死者生前积有功德,才能平安回到乡土。
刚经历了长途跋涉,死者急需安息。
人们在悲痛之余,看到死者的样子,心里多少有了些踏实、满足和欣慰,谁还会怀疑这其中有诈呢?
据后来坦白交待的内容,真相着实令人咋舌!
原来所有的秘密都藏在那个背夹里。
表面上看,背夹里装的是纸钱和香蜡,这不过是掩人耳目的障眼法,用来分散人们的注意力。
出人意料的是,背夹底层竟然藏着尸体。
确切地说,背夹里装的是死者的头部和西肢,至于尸体的主体部分,早就不知道被埋在哪座荒冢之下,成了游子的残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