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储秀阁
储秀阁檐角的铜铃也被寒风轻轻拂动,发出叮叮咚咚的声响。
她目光凝重地望着前方,只见一辆奢华的鎏金马车缓缓而来,车轮无情地碾碎了青砖缝里那几株正在顽强挣扎的野梅。
那娇嫩的花瓣瞬间散落一地,如同破碎的梦一般。
柳如霜优雅地下了马车,她身着华服,头戴珠翠,举手投足间都散发着富贵逼人的气息。
负责领路的周嬷嬷面无表情地扫视了一下众人,用冷漠的语气说道:“你们先暂且居住在东厢吧,三日后再给各位分配居所。”
说罢,便自顾自地转身离去。
柳如霜那涂满丹蔻的纤手轻轻地划过窗棂上己经褪色的茜纱,漫不经心地开口道:“这临窗的榻我要了。”
话音未落,一旁的贴身侍女红药便心领神会,迅速上前将沈云舒放置在榻边的妆奁用力地掷向了北角。
沈云舒攥着帕子,看柳如霜踩着碎梅花瓣走进东厢。
红药将她的妆奁掼向北角时,螺钿匣子撞碎墙皮,露出母亲绣的《璇玑图》——那是昨夜母亲在灯下赶制的,针脚间还沾着夜露。
"姑娘的床靠近炭盆,夜里睡得暖些。
"崔令宜的侍女玄霜掀开西南角床帘,火盆里的炭火忽明忽暗。
崔令宜却将行李搬到东北角:"这里离门近,方便出入。
"她的银链小弩挂在帐钩上,狼头纹在阴影里泛着幽光。
苏怀素捂着帕子,和侍女白蔻抱着药囊站在中间,苍白的脸映着观音像慈悲的面容。
柳如霜嗤笑:"病秧子还是挨着炭盆吧,别死在我隔壁。
"红药推搡着将苏怀素塞进西南角。
"这北角湿气重,姑娘的妆奁恐要受潮。
"青檀蹲下身收拾满云舒的包裹,指尖触到《璇玑图》上未干的金线。
沈云舒摇摇头:"不妨事,母亲说此图要在阴湿处方能显出玄机。
"她忽然注意到墙缝里渗出几丝靛蓝,与帕子上的并蒂莲暗纹极为相似。
几人安顿妥当,周嬷嬷带着洒扫宫女送来膳食时,柳如霜正对着菱花镜描眉,翡翠护甲划过镜面发出刺耳声响:"这膳食怎的连个像样的器皿都没有?
"红药立刻将鎏金食盒推到沈云舒面前,苏怀素忽然用帕子捂住嘴剧烈咳嗽,药囊里滚出的艾草丸骨碌碌滚向墙角。
沈云舒刚要起身帮忙,却见那些褐色的药丸恰好卡在了墙缝之间。
一只原本正欲从墙缝中爬出的毒蜈蚣竟被这突如其来的艾草丸给死死地堵住了去路。
"病秧子,晦气!
"柳如霜夹起片炙羊肉,翡翠护甲映着烛火泛出冷光。
崔令宜的银筷突然顿在半空,靛蓝丝线在筋膜间若隐若现。
她不动声色地将羊肉扣进柳如霜的汤碗:"柳妹妹这汤羹颜色鲜亮,倒该多喝些。
"汤汁溅湿石榴裙的刹那,苏怀素袖中簌簌飘落些白色药粉。
沈云舒认得那是避子丹的成分,去年母亲曾用过类似方子。
柳如霜尖声叫着跳起来,崔令宜己快手快脚地用银勺舀起滚汤,一边吩咐自己的侍女:"烫着了可不好,玄霜快去打些水来柳妹妹更衣。
"青檀玄霜慢悠悠提着木桶回来时,暮色己爬上窗棂。
沈云舒用银剪修理案头的并蒂莲,忽闻"咔嚓"脆响——木桶底突然裂开。
滚烫的热水泼向苏怀素时,白蔻一声姑娘还未喊出口,崔令宜己经甩出银链小弩钩住了木桶。
玄霜慌忙收拾满地狼藉,水渍里混着几株艾草,叶片上还沾着未干的药渍。
气的柳如霜一脚踢开木桶咕噜噜滚向门口……子夜的梆子响过三巡,相距不远的冷宫方向传来幽咽的埙声。
沈云舒睡梦迷糊中坐起身,床边青檀己然睡熟,她正想下床。
对床突然传来布料撕裂声——"有鬼啊!
"西厢忽然爆出尖叫。
众人提着灯涌去时,只见洒扫宫女跌坐在井边,手里攥着半截人偶胳膊,断面露出与柳如霜螺钿琵琶同色的朱砂芯。
周嬷嬷赶来后,眉头紧皱,命人将洒扫宫女带走审问。
入宫后的第一夜,就在这不平静中熬到了天亮。
晨雾还未散尽,六局女官捧着鎏金托盘鱼贯而入。
沈云舒盯着托盘里纠缠的首饰,忽听得东边窗下传来嗤笑:"这般寒酸的鎏银头面,倒像是从哪个姑子庵里淘来的。
"柳如霜倚着缠枝牡丹槅扇,鬓间斜插的累丝嵌宝鸾凤步摇正扫过云舒肩头。
她葱管似的指甲拨弄着云舒托盘里的素银簪:"妹妹莫怪,我原以为能跳绿腰舞的,总该有支像样的缠臂金。
""柳姐姐的南珠禁步才叫人开眼。
"云舒目光扫过对方腰间,七宝璎珞间那颗东珠润如羊脂,分明是逾制的尺寸,"听闻太液池新贡了锦鲤,可莫让畜生误食了珍玩。
"领路太监适时咳嗽一声,柳如霜腕间金镶玉镯撞得叮咚作响。
云舒低头抚平裙褶,瞥见苏怀素正用帕子掩着咳,指缝间漏出半块褐色的药渍。
嬷嬷将织金缎分到柳如霜案前时,她突然惊呼:"这缎子怎的跳丝了?
"话音未落,整匹月华锦"刺啦"裂成两半。
柳如霜的鎏金护甲刮过月华锦面,指甲上嵌的东珠在缎面投下狰狞光影。
她倏然起身,织金马面裙扫翻青瓷绣绷:"尚宫局拿这等次货糊弄人?
"撕裂声如裂帛,锦缎断口处金线却整齐如刀裁——分明是提前浸过蚀骨水。
沈云舒看着自己分到的素云锦,指尖抚过细密针脚——这是母亲上月才教她的双面回纹绣。
“哟,沈妹妹这素云锦倒是衬你。
"柳如霜足尖碾过沈云舒的绣架,金丝履暗藏的银针勾破绷面,"寒酸人配寒酸料,高雅人还得高雅曲!
"红药适时递上螺钿琵琶,她信手拨出个破音,震得梁间落下陈年香灰——那灰正飘向苏怀素未盖严的药囊。
柳如霜不屑地略过苏怀素,拿起崔令宜的绣棚。
苏令宜的银链小弩"咔嗒"上弦,箭尖正对柳如霜眉心:"再碰我绷架,废你弹琴的手。
"斜对角传来压抑的咳嗽声,苏怀素苍白的手指正捏着银针,将裂锦缝作一幅病梅图,残破处恰好掩住血色药渍。
"崔姑娘这骑射茧子,倒是衬得起铁画银钩。
"柳如霜忽然挑起崔令宜绣到一半的绣图,狼头图腾在绷架上若隐若现。
崔令宜反手扣住她腕脉。
深夜,饭后消食的沈云舒在井边捡到织金缎布料,背面沾着苏怀素药包的残渣。
藏进袖中时,袖口带出一丝薄荷香气。
三日后,尚宫局嬷嬷捧着鎏金托盘穿过永巷,铜钥匙相撞的脆响惊起储秀阁檐下栖雀。
沈云舒跪在青石砖上,晨露浸透膝下软垫。
"苏州通判沈明远之女才人沈氏,赐居缀霞宫西偏殿。
"宣旨太监的嗓音惊飞檐下寒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