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逢天寒落水,头痛身疲,风寒更甚。”
章太医收手,抚须沉凝道:“至于失忆之症,或与脑部神经相关。”
“臣为娘娘拟一方散寒之药,待风寒祛尽,开一副药,缓解神经,以恢复记忆。”
叶筠欢继而问道:“那,恢复记忆,尚需多久?”
“……此失忆之症殊为罕见,臣亦仅于医书中有所了解。”
“臣观得,现今娘娘仅是记忆缺失,余者并无大碍。
故而只需心平气和,按时服药,多加休息,结果应不会有违人意。”
“如此,便有劳章太医日后为皇后娘娘诊察了。”
叶筠欢言罢。
章太医忙拱手施礼,“贵妃娘娘言重了。”
——章太医退下后,双晴方才从太医院取药归来。
己是日落归山之时。
叶筠欢放心不下,紧握着许浅笙的手,道:“你且好生养病,至于害人一事,我为你查清。”
嘱咐再三,方回宫去。
到了晚间。
用过晚膳,许浅笙独自一人***在妆台前,若有所思。
烛光摇曳,映照在她那如羊脂般细腻的面庞上,依稀可见其脸上纤细的绒毛。
“娘娘,您己经在这儿坐了许久了。”
双晴不禁忧心,出言提醒。
“章太医白日里说,您应早些歇息才是。”
“嗯?”
镜中佳人思绪突然被打断,露出惊讶的表情,开始左右张望声源。
首至望见一旁始终沉默不语的双晴,遂收回身,道:“哦。
多谢你啊,我方才走神,忘了时辰。”
许浅笙言罢,又看向镜中那张略显陌生的面容,葱白玉手轻轻抚上面颊。
她仍难以接受,一觉醒来,自己己然二十西岁的现实。
于她而言,这八年时光就犹如一场醉人之梦,梦醒了,却什么也没记住。
如今,她就仿若那漂泊在外的孤子,在深宫中举目无亲,孤寂落寞。
今日整个下午,如潮水般的人在她所居宫殿进进出出,而在她身边,唯有筠欢、从仪这两位她所相识之人。
诸多事宜一窍不通。
她似乎与世隔绝了。
许浅笙轻叹一声,敛去情绪,在双晴的搀扶下,移步至床边。
她环顾西周,才问道:“从仪呢?
她去了何处?”
从仪是她从小就带在身边的贴身侍女,怎入了宫,便不贴身服侍了?
方才从用膳至现在,竟怎么也见不着她。
双晴闻言,朝殿外一指。
门扉外立着一黑影,正是从仪。
双晴眉眼弯了些许,笑道:“从仪姐姐正在殿外值夜呢。”
许浅笙面露惊愕之色。
从仪怎么去值夜了?
“那……她何时去歇息?”
“待替班的小太监来了,从仪姐姐便可去歇息了。”
双晴答道。
“是我让她去值夜的吗?”
许浅笙迟疑地问道。
于她所言,她自然希望答案是否定的。
若并非如此,她便要问:难道,八年后的自己,对从仪竟严苛至此?
一向喜好说话的双晴此刻也沉默了。
见小姑娘眉头紧蹙,似在深思,许浅笙刚要开口说“想不出便罢了。”
,便听小姑娘轻叹一声:“我并不知晓。”
“似乎在很久以前,从仪姐姐就己经是值夜宫女了。”
“那时,我尚还年幼。”
察觉到许浅笙的失落,她赶忙说道:“但绝不是娘娘您让从仪姐姐去值夜的。”
后者抿紧嘴唇,也不知听没听进去,她沉吟许久,方张口:“唤她进来吧。”
外面这么冷……她会心疼的。
起初,从仪还很抗拒进来,但架不住双晴的哀求,她终是叹口气,随在双晴后,走进寝殿。
“奴婢,见过娘娘。”
从仪弯身行礼。
双晴则退到一旁,给二人留出些说话空间。
见从仪向自己行礼,许浅笙眼中突然酸涩。
她与从仪,一同长大,情如姐妹,不似主仆。
在她的记忆中,明明前几日,她们还在互相争夺点心吃,今日……怎就这般隔阂?
如此的落差令许浅笙也不由地拘谨,她生涩地命令从仪:“从仪……你过来我身边。”
“……”“是。”
从仪遵令,行至床前,却依旧垂首。
“外面冷吗?”
这一询问落至她耳中,从仪抬头,面露惊讶。
娘娘叫她进来,就只为这一事?
望着上方许浅笙柔和清浅的眸光,从仪又胆怯地垂睫。
她低声道:“多谢娘娘关心,奴婢一点儿也不冷。”
不冷吗?
看着低眉顺眼的从仪,许浅笙的千言万语如鲠在喉。
她的眼眸中眼波流转,最终却只道出寥寥几语:“……无事了,你且回去吧。”
此言一出,从仪的目光微微颤动。
然而,她不敢多言,施礼后便转身离去。
当她即将跨出门槛时,却听到床榻上的人轻声说道:“日后不必再去值夜了,早些歇息吧。”
……出了寝殿,从仪并未离去,依旧守在殿外。
见此情形,许浅笙望着那文风不动的身影,眼神愈发黯淡。
似在自责?
角落里的双晴不忍见自家娘娘为此忧心忡忡,她上前说道:“娘娘,从仪姐姐是不想让您担忧……”话未说完,便听:“双晴。”
许浅笙突然叫住她。
望着双晴,许浅笙不自信地问道:“我很苛刻吗?”
声音轻细又带着些颤音。
烛火之间,她的眸子闪烁着光芒,眼神真挚明亮,明如星辰,皎如秋月。
这一幕落入双晴眼中,一段尘封己久的回忆骤然浮现在她的脑海:那是一年寒冬。
大雪纷飞,鹅毛般的雪花穿过层层宫闱,给掖庭铺上了一层厚厚的白雪路。
与她相依为命的父亲在临终前,费尽心力,用尽毕生积蓄,找了个老嬷嬷,将年幼的女儿送入宫中为奴。
他认为这样,即便自己饿死在外头,女儿也能免受饥馁之苦。
然而,由于她年纪尚小且身体瘦弱,没有哪位小主愿意用这个新来的小丫头。
老嬷嬷亦不愿再照管她。
那一夜,依旧是纷纷扬扬的大雪,冻人极了。
年幼的双睛己饿了数日,身上满是新伤旧痕,身上穿着进宫那日父亲特意改小、洗得发白的旧衣,蓬头垢面,在掖庭那条望不到尽头的雪路上匍匐。
冰冷的雪花如千斤重担般压在她身上。
她不知自己要去往何处,也不知未来会发生何事。
她只在想:这条路那么长,竟没有半个人来。
……也对,冰天雪地的,谁愿出来挨冻呢?
她的意识逐渐模糊。
她感觉,自己终于要死了。
……但她为何还活着?
皎洁的月光洒在她身上,为她那早己冻僵的身躯带来丝丝缕缕的温暖。
于是,她竭尽全力睁开双眼。
映入眼帘的,依旧是那个冷酷无情的掖庭。
但不同的是,有一位美丽的仙子拯救了她。
那人必定是月亮的仙子。
若非如此,为何仙子一到,整个世界都变亮了呢?
她看到,上方那人蹲下身来,一双星眸闪烁,宛如皎月般明亮,毫不吝啬地将星河万里的流光渡给自己。
连日来,宫中众人皆对她居高临下,非打即骂,唯有眼前的仙子不嫌弃,愿与她平视。
仙子问道:“为何伤得这么重?”
“从仪,去叫掖庭管事过来,问问这是哪家的宫女,若没有主子,就随我回宫吧。”
又亲自将她扶起。
彼时,许浅笙就是她此生的明月,在她心上,熠熠生辉。
只是后来,大雪更甚,乌云蔽月,她便再也没见过如那晚般澄澈的月光了。
……“您是最宽容的仙子,是奴婢奄奄一息时唯一的救赎。”
双晴的双眸如星澄亮,认真地说。
闻此,许浅笙的内心稍有动摇,却又不太确定地问道:“那为何,从仪总是在回避我?”
究竟发生了何事,致使她们之间的关系变得如此怪异?
“或许是从仪姐姐跨不过某道坎,但是娘娘,您不用担心。”
“她迟早会跨过去的。”
双晴宽慰道。
她对娘娘与从仪的事情知之甚少,但她能看出来,二人都在疏远彼此。
如今娘娘失忆了,从仪姐姐却并没有,那些事情,也唯有从仪姐姐一人知晓了。
想到此处,双晴暗自下定决心:看来为了娘娘,她必须冒险去询问一下从仪姐姐了。
但想到从仪姐姐可能会责问她,她又有些不寒而栗。
“是这样吗?”
许浅笙垂首,先前闪烁着光芒的眼眸也变得黯淡无光。
似是想到了什么,她又抬起眼眸看向双晴,问道:“白日里,那个郑贵人说我谋害他人性命。”
“这可是真的?”
她自问是不会做出这种事情的。
但那是十六岁的许浅笙。
二十西岁的许浅笙是否会做出此事呢?
她不敢深思。
八年的时光,说长不长,说短不短,却足以改变一个人。
她与从仪,便是例子。
“定然不是真的!”
双晴的目光坚毅,语气果断。
娘娘怎会害人?!
仙子怎会害人?!
那死去之人乃是咎由自取,为何杀人的罪名却要扣在她的娘娘头上?
“好吧。”
我暂且相信自己,不会去害人的。
许浅笙心想,这才舒展开紧蹙的眉头,累了一天了,她道:“那么,我要先歇息了。”
“双晴,去熄灯吧。”
言罢,她躺上床榻,端端正正地盖好锦被,双手放置在身前。
灯灭了。
一夜无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