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后我摇着铜铃给全村看风水,特意停在赵家祠堂前说此地犯血煞。
""灵堂里躺着的新娘子,手腕还戴着我当年被剥走的银镯子。
"01我攥着竹竿捅进塘底烂泥时,后槽牙咬得生。
疼春寒顺着裤腿往骨头缝里钻,岸边看热闹的汉子们哄笑:"周瘸子真信这赔钱货会看风水?让个淹死鬼在粪坑里捞宝贝!""青丫头仔细着,"周瘸子拄着枣木拐往塘埂一杵,"要是今儿找不着老赵家丢的祖传玉佩,你爹押给我的三斗糙米......"我直猛地起腰,泥浆顺着麻花辫往下滴。
围观的赵金宝突然不笑了,他盯着我手里黑乎乎的铁片,那东西在日头底下泛着青光。
"周叔,这就是您要的镇宅法器。
"我把烂成锯齿的盘罗甩在草窠里,"赵家祖坟动土惊了地龙,得拿沾过人命的东西压着。
"赵金宝的三角眼眯起来,他身后抬棺材的八个本家兄弟齐刷刷往前迈了一步。
我知道他认得这罗盘——三年前他带人捆我时,这玩意就挂在他亲爹赵老栓裤腰带上。
当时老头子用盘面砸我太阳穴,血糊住了我半边脸。
"放屁!"赵金宝一脚踩碎罗盘,"我爹的玉佩肯定让你这丧门星藏......""东南角老槐树,往下挖七寸。
"我打断他,泥爪子指向他刚过门三个月的媳妇,"嫂子这两是不是日总梦见穿红袄的小孩啃她脚趾?"新媳妇啊""地尖叫起来,她腕上绞丝银镯磕在棺材板上,那镯子内圈还刻着我娘的小名。
周瘸子的拐杖重重戳地:"挖!"铁锹撞到硬物的声响里,我弯腰捡起半块染血的罗盘。
卯榫断裂处卡着片指甲盖大的玉佩,正是赵家祠堂供了三代的传家宝。
赵金宝的脸比死人还白。
"地龙翻身要见血。
"我拿锈铁片划过他脖颈,"金宝哥,当年你爹在我背上烙的铜钱疤,该还了。
"看热闹的人群炸开锅时,我摸到罗盘背面凸起的纹路。
借着塘水洗净泥,盘底赫然是道带缺口的刀痕——和里正家丢了三年的杀猪刀一模一样。
"青丫头!"周瘸子枯藤似的手扣住我肩膀,"后山坟地的穴眼......"我甩开他往家走,路上故意绕到赵家新砌的院墙外。
掺了糯米浆的青砖缝里,半截小指骨正对着他家灶房窗口。
当晚我家柴扉让人泼了狗血。
蹲我在门槛刮罗盘锈迹时,听到村口传来周瘸子侄儿的哭嚎。
那孩子举着火把疯跑:"金宝叔上了吊!祠堂梁柱往下滴黑水!"我把罗盘按在胸口,那里有条蜈蚣似的疤。
三年前他们把我浸在塘里时,赵老栓说这是给河神送媳妇。
现在我活着从塘底爬出来了。
02祠堂梁上那根麻绳还在晃荡,赵金宝的尸首却不见了。
我蹲在供桌下捡钱,手指碰到纸个硬物。
翻过来是半块桃酥,看牙印分明是活人啃的——赵金宝装死那会儿还偷吃供品呢。
"青丫头!"里正踹开掉漆的木门,"你给金宝算的什么阴宅?连尸首都......"我把桃酥塞进他嘴里:"您尝尝,死人能啃出这牙口?"看热闹的婆子们突然炸了窝。
王寡妇指着供桌腿尖叫,那儿粘着块带血的皮边缘整齐,得像用杀猪刀剜下来的。
掏出我罗盘往地上一掷,指针疯了似的打转。
盘底刀痕正对祠堂后墙裂缝,那里渗出黑水,腥人睁得不开眼。
"地龙要过江了。
"我揪里住正的獭皮袄,"当年矿上死的三十八个外乡人,尸骨埋在哪儿?"里正的眼珠子差点瞪出眼眶。
外头忽然传来铜***,郎的破锣嗓子扎进耳朵:"收旧衣烂铁——收死人衣裳换麦芽糖嘞——"我抄起扫帚冲出去,差点撞上来人挑的扁担。
货郎戴着遮阳斗笠,青布衫下摆沾着泥,可那双千层底布鞋白得晃眼。
这穷沟沟里谁穿得起苏州绣娘纳的鞋?"姑娘要当东西?"他撩开箩筐上的油布,里头堆着褪色肚兜和豁口陶罐,"您这罗盘锈得能刮二两铁,粉换块麦芽糖够本了。
"我攥紧罗盘往后退,那箩筐最底下压着件眼熟的衣裳——赵金宝穿的昨晚靛蓝短打,领口还沾着我家门槛的狗血。
货郎突然抓住我手腕,拇指按在脉门上:"哟,姑娘这身子骨,三年前就该沉塘了。
"我抬脚就往他裤裆踹,却被他用扁担挡住。
竹竿裂开的瞬间,我瞧见他怀里揣着块鎏金怀表,表面刻着朵山茶花。
跟我娘坟头被野狗刨出来的那朵一模一样。
"陆逢春!"里正追出来就变了脸色,"您不是说要过晌午才来收殓......"货郎摘下斗笠,露出张比教书先生还白净的脸。
他掏出手帕擦汗,我瞧见他右手虎口有圈疤,像被铁链子勒出来的。
"赵家出殡要用的松木棺材,昨儿半夜叫人劈了柴当烧。
"他冲我笑出一口白牙,"劳烦姑娘算给算,这是冲了哪路神仙?"我往他箩筐啐了口唾沫:"偷死人衣裳的贼,早晚让地龙拖进坟眼子。
"货郎也不恼,摸出怀表咔嗒按开。
表盖上嵌着张小相,穿洋裙的女人抱着婴孩,眉眼活脱脱是我那投井的娘。
我后槽牙得咬生疼,罗盘尖角扎进掌心。
三年前赵老栓带人闯进我家,说我娘偷汉子怀了野种,那晚井台上就落着朵山茶花。
"这表不换。
"货郎"啪"地合上表盖,"得留给将来媳妇当聘礼。
"看热闹的婆子们哄笑成一团。
我抄起门后顶门杠要砸,货郎的扁担却突然往祠堂一指:"要出人命了!"赵金宝他媳妇抱着襁褓往祠堂冲,孩子脑门正中钉根着棺材钉女人。
哭喊着往黑水里跳,被货郎拦腰抱住。
"寅时三刻生的丫头片子,"我掰开婴孩发紫的小手,"你们拿她镇祠堂?"货郎突然夺过孩子,从襁褓里摸出块带血的玉佩。
正是赵家祖传的那块,只是背面多了道新刻的刀痕,和我罗盘上的一分不差。
"青丫头害我!"赵金宝突然从房梁跳下来,光着膀子满身抓痕她,"往我饭里掺坟头土......"我抡圆胳膊甩了他一耳光。
赵金宝脸上浮出个带铜钱纹的巴掌印,跟他爹当年烙在我背上的一模一样。
货郎吹了声口哨,怀表链子缠住赵金宝的脖子:"谋杀亲闺女,这趟丧事加得钱。
"祠堂房梁突然咔嚓裂开,黑水像活物似的缠住赵金宝的脚。
货郎拽着表链往后扯,我瞧见他胳膊上青筋暴起,根本不像走街串巷的货郎。
里正突然跪下来咣咣磕头:"陆先生饶命!当年矿上那事......"货郎一脚踹开赵金宝,怀表贴着我的耳根擦过去。
表盖弹开的瞬间,我听见他低声说:"你娘怀的是龙凤胎。
"我僵在原地,罗盘当啷掉进黑水里。
指针疯转着指向后山,那里埋着三年前矿难死的人,和我那个素未谋面的兄弟。
03我攥着罗盘摸到后山时,月亮正卡在歪脖子松树的树杈里。
腐叶堆里突然伸出只青紫色的手,我抄起砍柴刀就要劈,却发现是货郎的绸缎帕子挂在断坟碑上。
那帕子角绣着朵山茶花,花蕊里缀着两颗金珠子。
"青姑娘也来捡尸骨?"货郎从老鸹窝里探出头,怀表链子缠着三根小孩指骨,"你兄弟左耳后有块胎记,对吧?"我甩出罗盘砸向他面门。
铁盘擦过他鬓角,在碑上磕出火星子,盘底刀痕正正指向半塌的矿洞口。
货郎吹了声口哨,洞里头突然传出婴儿哭。
声音尖得扎耳朵,像是有人拿铁勺刮锅底。
"三年前三十八个汉子挤在这,"他踢开挡路的骷髅头,"三十七个闹矿难,剩下的那个......"怀表光斑晃过我眼皮,"抱着龙凤胎逃了。
"我浑身血都冲到了天灵盖。
娘投井那晚,井台上除了山茶花,还有双沾煤灰的草鞋印,尺码比爹的脚大两寸不止。
矿洞深处传来铁链响,货郎突然攥住我手腕:"现在跑还来得及。
"我一柴刀劈向矿壁,火星迸溅的瞬间,洞顶簌簌落下黑水。
货郎的绸缎衣裳溅上泥点,他啧了声,竟扯开衣襟露出满背鞭痕。
"赵老栓打的。
"他把怀表塞进我掌心,"你娘替我挨了三鞭,换我带着你兄弟逃出......"矿洞深处猛地炸响闷雷,罗盘指针疯转着扎向我虎口货郎突然。
扑倒我,矿车贴着我后脑勺砸进石壁,车斗里滚出个陶罐,泡着个浑身青紫的婴孩。
我认出罐子上的红绸——是赵家祠堂供了十年的"圣婴"。
货郎抄起块煤石砸碎陶罐,婴尸肚脐上拴着玉佩,刻的却是我的生辰八字。
黑水从尸身七窍往外涌,眨眼漫到脚脖子。
"赵家借你的命镇矿煞。
"货郎拽着我往岔道跑,"三十八个矿工天天托梦要替身呢。
"我甩开他扑向婴尸,从它攥紧的手心里抠出半块桃酥。
和祠堂供桌底下捡的一模一样,豁口处还沾着赵金宝的门牙碎屑。
货郎突然笑出声:"你早看出赵金宝诈尸了吧?"洞顶开始往下掉碎石块,我摸到矿壁上有道凿痕,和罗盘背面的缺口严丝合缝。
三年前失踪的杀猪刀,原来嵌在这儿当支点。
"当年你爹发现赵家盗矿,"货郎的怀表贴上我耳根,"赵老栓带人把他......"爆炸声淹没了后半句。
气浪掀翻我的瞬间,货郎用身子护住我头脸。
血腥味漫上来,我看见他后颈钉着枚棺材钉,正是赵家丫头脑门上那根。
"跑!"他把我推向透光的裂缝,"找你兄弟......"我薅住他衣领往亮处拽:"要死一块死!你还没说怀表照片......"坍塌的矿洞吞没了话音。
我滚出裂缝时,货郎的怀表链子缠在我腕上,表盖弹开露出新照片——穿粗布衫的女人抱着俩婴孩,赫然是我娘年轻时的脸。
身后传来赵金宝的狞笑:"这杂种还真来救你?"我抄起带血的煤石转身,看见赵金宝举着杀猪刀扑来。
刀锋离我喉咙三寸时,货郎突然从废墟里窜出,胳膊肘狠击他喉结。
"陆逢春你不得好死!"赵金宝咳着血沫,"当年要不是我爹......"货郎拧断他手腕夺过刀,刀背上的缺口刚好对上罗盘裂痕:"这刀宰过三十八条人命,今天添你个零头。
"我抢过刀划开赵金宝的裤腰,当年他爹烙我的火钳子正别在里头。
烧红的铁块按上他后背时,我冲货郎吼:"照片里另一个孩子在哪?"货郎抹了把脸上的血,指向山脚下乱葬岗。
夜猫子叫声里,一盏白灯笼晃晃悠悠飘近,提灯人戴着斗笠,后脑勺有块铜钱大的胎记。
04提灯人转身的瞬间,我手里的罗盘突然发烫。
那人脸上爬满蜈蚣疤,可左耳后那块青斑跟我胎记分毫不差。
货郎咳着血沫笑出声:"周瘸子没告诉你?当年他亲手把你兄弟卖给......"我抡圆胳膊给了货郎一耳光,他后槽牙飞出去砸在墓碑上。
三年前我饿得啃树皮时,周瘸子端来掺了蒙汗药的米汤,说送我兄弟去城里当学徒。
"青丫头。
"提灯人嗓子像砂纸磨锅底,他撩起裤腿露出脚踝铁链,"赵家矿洞底下藏着......"山脚下突然亮起火把,里正带着二十来个汉子围上来。
他们手里的铁锹还在滴黑水,最前头那个豁嘴我认得——是赵家矿上的监工。
货郎突然掐住我兄弟脖子:"想要活口就拿账本来换!"我抄起杀猪刀架在货郎颈动脉:"放开他!""当啷"一声,货郎怀表掉进泥里。
表盖弹开的刹那,我看见照片背后用血写着"丙辰年腊月初八",正是我娘投井的日子。
里正突然扑过来抢账本,我兄弟抬脚踹翻他。
破灯笼滚到坟堆里,火光舔着封皮上的血手印——"赵氏私矿收支录"七个字看得我眼珠子发烫。
"当年三十八个矿工,三十七个被灭口。
"货郎舔着嘴角的血,"剩下那个带着账本逃了,就是你爹。
"我脑袋嗡嗡响。
娘投井那晚,爹明明说要去镇上卖柴火。
可赵老栓带人闯进来时,他裤脚沾的明明是煤渣。
豁嘴监工突然抡锹劈来:"把账本交出来!"货郎拽着我往坟堆里滚,铁锹擦着他脊梁划过,撕开的衣裳下露出大片刺青。
那图案我见过,在赵家祠堂的镇煞符上——是倒写的"囚"字。
"接着!"我兄弟把账本抛过来,自己撞向监工的铁锹。
血溅到我眼皮上时,他喉咙里挤出句:"灶王爷画像......后面......"里正趁机扑住账本,我摸到罗盘背面凸起的纹路。
当年周瘸子教我认风水时说,盘底刻的是镇煞咒,现在才看清是"冤魂索命"四个反字。
货郎突然夺过账本塞进死尸嘴里:"想要?去阎王殿讨啊!"山风卷着纸灰迷了眼,我趁机滚到歪脖子树后。
树洞里塞着个油纸包,里头是娘留下的遗书——"丙辰年腊月初八,见赵家运棺七具,皆重二百斤有余"。
二百斤的棺材,装的哪是死人?货郎的惨叫突然传来。
里正把他按在墓碑上,烧红的火钳子正往他眼皮上贴。
我摸出杀猪刀要冲,却看见货郎冲我比划三个手指。
三更天的梆子响了。
"想要账本?"货郎突然笑出一口血牙,"去掀了赵家祠堂的供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