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大世家天各一方,家主三年方得一见,本应是一片欢乐祥和的景象。
可四方馆中,三位老中青家主则是相对无言,一副大祸临头的样子。
良久,柴进觉得场面有些沉闷道:“赵伯父、曹兄,你们两家在晋中、广安经营百余年,难道没攒下些家底?”
赵新河和曹雄对望一眼,赵新河示意曹雄先说。
曹雄长叹一声道:“老弟,你知道曹家乃是行伍出身,虽然朝廷对我们世家有诸多限制,但曹家子弟这百多年来一直不敢忘本。家中子弟每一代都勤练武艺,不敢有半日懈怠,希望有朝一日能再为国效力。
可自古修习武艺就是费钱之事,曹家子弟众多,这百多年下来家底早已被掏空了。现在妄称世家,其实早就名存实亡,今年这一关多半是过不去了。”
柴进根本不相信曹雄的说辞,曹家在边军中经营多年,与军方的关系盘根错节,朝廷都不敢轻易动曹家。
不过经营军方势力耗费较大,曹家的资财可能真不如柴家多,而徽宗皇帝这次要的是金银财帛,曹家一时半会儿确实腾挪不出三十多万贯财物来。
柴进也叹道:“家家有本难念的经,不过晋地多银楼,曹兄实在不行找他们周转一下。”
曹雄眼睛一翻,心中暗骂柴进狡猾,嘴上却说:“那些银楼比当铺放贷还要狠上三分!皇上此次所需金银甚多,如果我一时还不上银楼的钱,那些家伙敢把曹家都拆了卖掉。”
柴进闻言吃惊道:“晋地银楼竟然如此凶悍,连世袭罔替的世家都敢如此迫害?”
曹雄再次叹道:“朝中若无人给他们撑腰,他们怎敢做得如此过分?”
“朝中?他们背后有什么人?”
曹雄向皇宫方向抱拳道:“既有朝中新贵也有大内权宦,恕为兄不便细说。”
柴进只好又对赵新河道:“伯父家久居蜀地,那里号称天府之国,又无外患,伯父家中为何也没有余财?”
赵新河闻言早有准备:“贤侄有所不知,蜀地虽号天府之国,但广安地处偏僻,交通不便、民智未开。开宝二年,朝廷才在那里设置广安军,取得乃是“广土安辑”之意,可见那里环境之恶劣。
自我家先祖迁入广安后,一直修路铺桥、营建学堂、助贫抚孤,经百余年经营,广安至今才略有繁荣景象。如此贫瘠之地,赵家如何能积累财富?朝廷此次劝捐,赵家无论如何是拿不出那么多钱财来。”
赵新河此话比曹雄的话可信不少,但也是不尽不详,广安虽是本朝建立,不算十分富饶之地,但赵家在那里经营百多年,不夸张说半个广安都是赵家的。
而且赵家是宰相之后,利用他家在文官中的影响力培养了一批又一批广安系官员,始终为广安谋取朝廷的优惠政策,赵家则是其中最大的受益者。
赵家手中可能没有那么多余钱,但是他家在广安拥有大片土地,如果真要变现筹款,比曹家要容易许多,但赵新河哭起穷来比曹雄也不遑多让。
其实这两家在各自地盘上的权势和威望都比柴家在沧州强出很多,受到朝廷方面的压力也远小于柴家,可他们都想从柴家借钱,把柴家当成了冤大头。
柴进也不是好相与之人,叹道:“赵伯父好歹还有几个门生、同乡在朝中为官,虽不是什么显赫位置,但也是要害部门,不知能否为我们三家在皇上面前美言几句?”
赵新河急忙推脱道:“贤侄切莫这么说,我哪有什么门生,那些同乡不过是点头之交,这种时候哪有人肯为我们说话,我们还是想想如何筹款吧。”
曹雄急忙道:“赵伯父说的是,老弟要不这样,你先借给我们每家二十万贯,助我们过去眼前难关,我们两家将感念你的大恩大德。
至于欠款,我们分三年给你还清,并按当铺的规矩给你利钱,绝不会让你吃亏。”
赵新河这时急忙跟上一句:“曹贤侄之言也是老夫所想,还请贤侄看在我们三家守望相助一百多年的情分上,帮帮我们吧。”
柴进眼中寒芒一闪即逝,看来赵家、曹家事先已经达成一致,准备联起手来坑柴家一把。
如果柴进把钱借给这两家,大概率是一文钱都要不回来,也许在他们心中柴家连三年都撑不过去,现在不从柴家身上占点便宜就算吃亏。
“伯父、曹兄,钱我是真拿不出来。但我有一个办法说不定能躲过此次危机,但要付出不小的代价,两位是否愿意一试?”
赵、曹二人闻言眼睛一亮,急忙道:“贤侄/老弟请讲。”
柴进正色道:“如果我们三人在朝廷庆典之前将家中的铁券丹书归还于朝廷,你们说朝廷会不会免了我们三家的捐赋?”
“什么?”赵新河和曹雄异口同声反问,二人脸上都是惊惧之色。
柴进很欣赏两人脸上的表情,放慢语速道:“朝廷以诸侯之礼让我们三家纳贡,如果我们向朝廷缴回铁券丹书,就没有了世袭罔替的爵位,朝廷会不会就此免了我们的捐赋?
这样做虽然没了爵位,但朝廷的法度得到了维护,皇上说不定会放我们一马!”
赵家和曹家与柴家的情况不同,两家自一开始就是大宋的臣属,铁券丹书对他们来说是荣誉的象征,其后人十分珍视。
而柴家的铁券丹书更像是前后王朝间的禅位承诺书,柴家手中的铁券丹书多留一日都是对大宋朝得位不正的讽刺,让赵宋王朝如鲠在喉。
正因为有这样的区别,所以铁券丹书的功效也有不同。
赵家、曹家只要不造反不欺君,铁券丹书肯定能保他们两位家主的性命无忧;可柴家如果触犯了重罪,自有人把案情往谋反、欺君的重罪上引,到时铁券丹书不但救不了命,反倒成了催命的阎王符。
所以柴家经过很多代人的犹豫后,终于由本代家主柴进做出了选择。而赵家、曹家绝不会做出这样的选择,那等于自断后路。
半晌,赵新河才道:“贤侄切莫冲动,你这方法结果难料。万一朝廷觉得我等交回铁券丹书有讽刺、胁迫朝廷之意,我等到时偷鸡不成蚀把米。”
曹雄也劝道:“老弟,此事非同小可,铁券丹书关系家族兴衰,即便你身为家主,也不能擅作决定。万一将来要用此物,你到时就追悔莫及了。”
柴进一脸激愤道:“当前这关都过不下去了,哪还能顾得上将来和子孙后代!连您二位都觉得此事震撼,想来皇上和众朝臣也一定大吃一惊,有很大可能就此免去我们的捐赋!
不如这样,我这会儿就起草一份归还铁券丹书的呈文,赵伯父和曹兄一同署名,今日就委托礼部官员上呈朝廷。”
说完柴进就起身吩咐屋外的小厮准备笔墨,看来真要这么做了。
赵新河和曹雄不由大惊,他们可不敢跟着柴进一起胡闹。
柴进归还铁券丹书,朝廷乐见其成,但赵家和曹家也跟着这么做,那就有打朝廷脸面的嫌疑。
两人急忙起身,纷纷表示自己再想别的办法筹钱,让柴进不要冲动。
不等下人把笔墨送来,两人就匆匆离开了。
柴进冷眼看着两人离去的背影,一句话也没多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