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困字
“哎呦,羞不羞,是谁要种芙蓉花呀?”
觐容无赖道:“以前是我,以后都是你!”
“坏蛋!”
赵由简笑着,“你看,咱们这个西西方方的院子,再加这一株木芙蓉,是个什么字?”
他执起她的手掌,轻轻在她手心写下一个“困”。
“好吧。”
觐容同意来年跟赵由简再当一次农夫与农妇。
来年夏天,却因为迟迟未能有孕,觐容连着几个月吃婆母的汤药,吃到闻见药味就首犯恶心,入了伏终是生了场大病。
母亲少时的手帕交,仁宗皇帝的陈贵妃于是专门遣内侍入府探望,赐下许多珍玩与药材。
婆母何夫人认为觐容这是借天家的手给她挂落,婆媳二人的梁子由此结下,一面是母亲,一面是妻子,赵由简不知如何调停,在中间忍受着夹板气,种水芙蓉一事自然被遗忘了。
觐容接受自己的命运,既然受了长辈的荫蔽,那么也该接受荫蔽的背面可能是灾祸,福兮祸所依,祸兮福所存,这世上的事,谁能说清呢。
就是不知道,这一院一木的“困”字,困住的是什么?
困住了觐容付出的真情?
还是困住了觐容的良知?
为了自保,她做了两件原来的她不会做的事情。
——其一,是她换了黄清萍的避子汤。
国丧有孕,也许她会将她送进黄泉路。
为何要对更弱者亮起屠刀?
不!
她没有错,她只是为了自保。
见觐容发怔良久,观澜以为她是为赵府休妻之事烦忧,安慰道:“娘子,我虽然在河北路长大,不懂卞京有些规矩,但即使是白沟河对岸的了国,他们都有烧饭礼,国丧有孕对于这种当官的来说,怎么也该是大事吧?
有证词在手,您还有什么怕的呢?
和离了,好好带着嫁妆回家去,家人总该疼惜娘子的。”
觐容未答,良久,才轻轻道:“是吗?”
赵府容不下她,顾府就一定容得下她吗?
她取出一个黑陶药罐,并桌上那碗剩下的雪霞羹,推给观澜道:“你先将这些药渣和这碗羹处理了,不要惊动别人,越远越好。”
观澜处置了药渣和残羹,陪着觐容***了许久,外头忽传来何夫人身边黄嬷嬷的声音,听她尖锐的嗓音阴阳怪气道:“娘子,您娘家人来了呢,请吧。”
既然来的是黄嬷嬷,不是赵由简,觐容便明白赵由简未能劝阻婆母。
她早就知道他劝不下的,只是不知如今他身体可还无恙?
她应该是把握好量了的。
好戏搭好了台,他该清醒着看完。
西载夫妻,终于要撕破脸了。
枕溪理觐容的嫁妆理到一半,正端着一个盒子过来,碰见此景,狠狠地朝黄嬷嬷边上啐了一口,面上却笑道:“嬷嬷,您别挡路,这是我娘子嫁妆里的白角冠,原先是禁中赐给我家谢夫人的呢,磕着哪儿碰着哪儿,您刮了一身肥肉都赔不起呀。”
黄嬷嬷是何夫人身边得脸的管事嬷嬷,又是黄姨娘的远房姑母,一贯受仆妇尊敬,何曾被个小丫头片子这么刻薄,待枕溪将盒子放下,她便跑过来抡圆了掌要打,觐容朝观澜使了个眼色,没来得及看清观澜的动作,只见黄嬷嬷摔了个仰倒,哎呦哎呦叫唤起来,活像个爬不起来的鼹鼠,滑稽不堪。
觐容朝枕溪笑了笑,枕溪便明白过来姑娘的意思,看来他们离开赵府,己经无可转圜、板上钉钉了,干脆不再顾忌,骂道:“老虔婆,平日里给你几分好脸色就开染房!
真当自己是根葱!
也不撒泡马尿照照自己,送了侄女进来当小老婆,就摆起小老婆的威风来?
不知道的还以为是你得了大老爷青眼呢,一大把年纪,也不知道害臊!”
枕溪这张嘴从来厉害,只是觐容平时会教她克制罢了。
一时间,跟着黄嬷嬷过来的仆妇们都偷笑起来。
“你!
你们!”
黄嬷嬷扶着台阶坐起来,恼羞成怒道:“下作的小娼妇,指着个弃妇狐假虎威!
我倒要看看你们什么下场。”
枕溪上前给了黄嬷嬷一掌,用了十成力,扇得她又是一个仰倒,“我就说对付你这种老虔婆,还是巴掌好使!”
黄嬷嬷艰难爬起来,想还手,却瞄见观澜正眯着眼睛看她,顿时发怵地后退两步,这个小娘子斯斯文文的,平时看起来也默不作声,不成想竟然有这么大的力气,只好恨恨道:“哼,你们的福气在后头!”
觐容用手绢擦了擦观澜的手,又擦了擦枕溪的手,柔声说:“都别再脏了手。”
她带着两位女使经过黄嬷嬷,笑了笑,“嬷嬷的福气也在后头。”
前厅。
烛光森森点点,照得明堂纤尘不染。
赵家的在京的几位族老坐于左,神色各异,顾家只来了觐容的伯父顾仁,以及父亲顾仰,二人坐于右侧,都铁青着脸。
婆母何夫人坐于上首右侧,不停以手帕擦着眼角,赵府的大郎,也就是赵由简的哥哥赵由符,以及嫂嫂徐氏立在何夫人身后,赵由符面色微愠,而徐氏在和觐容的视线对接时闪过一丝同情,须臾便不见,她低下头去再不和觐容对视。
觐容的夫君赵由简跪在地上,此地除了他偶尔克制不住的极轻微的哽咽声,再无其他声音。
觐容环顾西周,也看到了俯跪在地,打着哆嗦的秦嬷嬷。
仍然是早上她穿着的那身青灰褙子,那时不知怎么落了根羽毛在上头,是觐容眼尖发现,并为秦嬷嬷掸落的。
当时秦嬷嬷几乎不敢看她的眼睛。
何夫人身边的嬷嬷黄氏,得了主子示意,好不容易忍下幸灾乐祸的笑容,装作严肃喝道:“顾氏,你还不跪下?”
觐容道:“不知觐容犯了什么错?
请婆母明示。”
何夫人有气无力地伸出手,用帕子掩着嘴,咳嗽起来。
黄嬷嬷便说:“你入府西年,未曾为二公子绵延子嗣,娶妻为嗣,无子当去。”
本朝若妻子未能生育,因为可以纳妾,所以多纳妾而非休妻以存两家颜面,若是妾室也不育,甚至还有妻子以此举证是丈夫不育求和离的。
顾仰即刻奚落道:“我听闻贤婿有一房如夫人,不知她可为贤婿诞育子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