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寒夜孤灯剪脐带一九九八年,东北老工业基地的寒冬,格外的刺骨。哈气成冰的夜里,
辽河市郊一栋墙皮剥落得像老人斑的筒子楼里,只有三楼西户窗缝透出一点昏黄的光。
林秀兰躺在冰冷的板床上,身下只铺了一层薄棉絮,旧毯子硬得像铁板。
剧烈的宫缩让她几乎咬碎了牙,汗水和泪水混在一起,流进嘴里,又咸又涩。她不敢喊,
也不能喊,这间廉价的出租屋隔音很差,她怕惊动房东,怕被当成麻烦赶出去,
在这举目无亲的城里,她无处可去。孩子父亲的模样在她脑中一闪而过,
留下的只有背叛和心寒。家族因为她“丢人现眼”将她驱逐,如今,
只剩下肚子里这块肉是唯一的依靠。阵痛如潮水般涌来,她知道自己必须独自面对。
她挣扎着准备好热水、干净的旧布,还有一把在炉火上烧过的剪刀。当剧烈的坠痛达到顶峰,
她用尽全身力气,伴随着一声压抑的闷哼,孩子滑落出来。是个男孩,哭声像小猫一样微弱。
林秀兰顾不得虚弱,颤抖着拿起剪刀,凭借母性的本能,剪断了那根连接生命的脐带。
她用温水小心翼翼擦拭着孩子身上的血污,看着那皱巴巴、却充满生命力的小脸,
所有痛苦仿佛都找到了意义。她用自己最厚实的一件红棉袄将孩子紧紧裹住,搂在怀里。
“娃儿……”她声音嘶哑得厉害,轻轻拍着,“别怕,娘在。从今往后,
娘俩儿就一个心眼儿,好好活。”窗外北风鬼哭狼嚎,卷着雪沫砸在窗户上。她挣扎着下床,
掰碎家里仅剩的半个硬馒头,用热水泡软了,一点点用手指抿进孩子嘴里。做完这一切,
她几乎虚脱,倒在床上,紧紧搂着孩子,听着风声,眼神却像雪地里的枯草,看似脆弱,
根却死死抓着泥土。这个寒夜,一个母亲和她用命换来的孩子,在这破旧的出租屋里,
血脉相连,相依为命。她给孩子取了个小名,叫铁柱,只盼他像东北的黑土地一样,
结实、顽强。2 风雪跪神明心裂铁柱三个月大时,一场突如其来的高烧,
让这个刚刚稳固的小家濒临破碎。孩子的小脸烧得通红,呼吸急促,
喂进去的奶水全吐了出来。林秀兰用厚被子把铁柱裹得严严实实,只露出口鼻,
顶着鹅毛大雪,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到街角那家私人诊所。穿着白大褂的赤脚医生量了体温,
打了针,摇摇头:“烧得太厉害了,娃太小,这退烧针下去效果不大,看造化吧。
准备准备……”“造化?”林秀兰的心瞬间掉进了冰窟窿,比外面的天气还冷。
她抱着浑身滚烫、哭声渐弱的儿子回到冰冷的小屋,绝望像毒蛇一样缠紧了她的心脏。
看着儿子痛苦的小脸,她想起老人们模糊提起过的,城外山上有座废弃的山神庙,
据说心诚则灵。没有片刻犹豫,她用那床破被子把铁柱牢牢绑在自己胸前,冲进了漫天风雪。
从家门口到山脚,再到山顶的破庙,平日里走都要歇好几气。此刻,
这个瘦弱的女人做出了一个让天地都为之动容的决定——她双膝一软,
“噗通”一声跪在了冰冷的雪地里。“山神爷!老天爷!信女林秀兰,愿用我十年阳寿,
换我儿铁柱平安退烧!”她朝着风雪弥漫的山顶嘶喊,然后,一步,一跪,一叩首。
额头结结实实磕在冻得硬邦邦的雪地上,发出“咚、咚”的闷响。冰冷的雪沾在额头,
瞬间又被温热的血融化。每跪行一步,膝盖都像被无数冰针穿刺,被粗糙的雪碴割裂。
但她脑海里全是铁柱第一次对她露出无齿笑容的模样,那笑容曾像暖阳,
融化了她心底所有的冰霜。此刻,这笑容却被高烧折磨得模糊不清。“柱儿,挺住,
娘给你磕头,求神仙保佑你……”她喃喃着,意识在寒冷和疼痛中开始模糊,
全凭一股母爱的本能支撑着身体,在无情的风雪中,用血肉之躯凿开一条祈求生路。雪地上,
留下了一道长长的、混合着血泪与绝望的痕迹。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爬到庙门口,
用尽最后力气推开吱呀作响的破木门,眼前一黑,昏死过去。醒来时,
她发现自己躺在庙里角落的干草上,怀里的铁柱,体温竟然奇迹般地降了下来,正睡得安稳。
一位云游暂歇的老僧递给她一碗热水,目光掠过铁柱脖颈上挂着的、质地莹润的半块玉佩时,
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3 缝纫机鸣混乳香铁柱的病好了,但生活并未展露笑颜。
还没出月子,林秀兰就不得不把铁柱托付给同楼一位好心的婆婆照看,自己出去找活干。
奶粉、尿布,每一样都像大山压在她瘦削的肩上。她进了家私人纺织厂,
车间里缝纫机的轰鸣声震耳欲聋,淹没了她的思念。她坐在流水线前,手脚不停地踩着机器,
脑海里却全是儿子咿呀学语的幻听。工间休息的十分钟,她偷偷跑到堆满布料的杂物间,
忍着胀痛和羞耻,用准备好的玻璃瓶挤母乳。有次乳汁不慎溢湿了前襟,
被一个惯会嚼舌根的女工看见,立刻引来一阵不怀好意的哄笑。“哟,秀兰,
这奶水够足的呀,想男人想得吧?憋不住了吧?”林秀兰脸色煞白,死死咬着下唇,
指甲掐进了掌心,她没辩解,只是默默转过身,将装满珍贵乳汁的瓶子小心翼翼藏进怀里。
这是她能给铁柱的、最天然最健康的粮食,是她在流水线噪音中唯一的甜蜜念想。
拿到第一个月微薄的工钱,她跑去集市,精心挑选,
给铁柱买了一个小小的、滚着彩圈的拨浪鼓。铁柱看到拨浪鼓,黑亮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咯咯笑出声,挥舞着小手去抓。那一刻,林秀兰觉得所有的辛苦、所有的委屈,都值了。
这个小小的拨浪鼓,成了铁柱童年里最明亮的色彩,也被林秀兰视若珍宝,
后来成了母子间穿越时空的信物。4 豪门令下断肠决铁柱三岁那年,一个看似平常的午后,
几个衣着体面、气质与筒子楼格格不入的人,敲开了这扇破旧的木门。
为首的是个面容严肃、眼神锐利的中年男人,
他出示了信物——与铁柱脖子上挂着一模一样的另外半块玉佩。原来,铁柱的生父,
是省城一个颇有势力的陈姓家族子弟,当年与林秀兰有过一段露水情缘,后因家族联姻,
无情地将她抛弃。如今,家族内部争斗激烈,正房无所出,为了血脉和继承权,
他们想起了这个流落在外的“野种”。“林女士,”中年男人的话语冷静得像冰,
“陈铭宇他们给铁柱起的新名字是陈家的骨血,理应回归家族。跟着你,
他只能在这贫民窟里挣扎,一辈子看不到出路。回到陈家,他会接受最好的教育,
拥有你无法想象的前程和财富。” 他的话像刀子,一刀刀割着林秀兰的心。“不!
他是我的儿子!是我用命换来的!谁也别想抢走!”林秀兰像护崽的母狼,
死死搂住懵懂的铁柱。“你可以拒绝,”男人放下一个厚厚的信封,
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胁,“但请考虑后果。我们有能力让你在东北无法立足,
也能让这孩子永远失去改变命运的机会。你口口声声说爱他,究竟是爱他,
还是自私地想绑着他在你身边一起受苦?”“爱他……”这两个字像烧红的烙铁,
烫得林秀兰心口剧痛。她环顾家徒四壁的房间,看着铁柱身上洗得发白的旧衣服,
想起自己拼尽全力,也只能给他如此窘迫的生活。豪门描绘的锦绣前程,像天边的星辰,
是她穷尽一生也无法为儿子攀摘的光亮。几个不眠之夜的痛苦挣扎,眼泪流干,
林秀兰瘦得脱了形。最终,一种更为宏大的、牺牲自我的母爱,战胜了骨肉分离的刻骨之痛。
她颤抖着,在那份断绝关系、孩子归陈家的协议上,按下了血红的手印。对方给的钱,
她一分没留,全都偷偷塞进了给铁柱准备的包袱里,
压在那件她灯下一针一线缝制的小棉袄底下。临走那一刻,铁柱似乎预感到了什么,
哭喊着抱住她的腿:“娘!别不要铁柱!铁柱听话!铁柱再也不闹了!”林秀兰心碎欲裂,
却强行掰开儿子的小手,脸上挤出一种前所未有的冷漠和狰狞,厉声道:“哭什么哭!
没出息的东西!贪图富贵的货色,跟你那没良心的爹一个德行!滚回你的豪门享福去!
”她用最恶毒的语言,斩断儿子的依恋,只盼他恨她,忘了她,
才能在那个陌生而复杂的环境里,硬着心肠活下去。铁柱被强行抱开,凄厉的哭声像刀子,
割裂了风雪天,也割碎了林秀兰的世界。5 站台别离碎发牵送铁柱走的那天,
天色阴沉得像块脏抹布,稀疏地飘着清雪。那辆黑色的轿车停在筒子楼下,
像个冰冷的铁棺材,吞噬着林秀兰最后的希望。铁柱被抱上车的那一刻,
林秀兰强装的镇定和冷酷彻底崩塌。她像疯了一样追着汽车,
在积雪的街道上奔跑、摔倒、手掌和膝盖磕破,又挣扎着爬起,满身泥雪。
车子是开往火车站的。她不知哪来的力气,抄着近路,连滚带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