扭曲的钢筋刺破混凝土的皮肤,指向永远弥漫着一种病态昏黄色调的天空。
这里是7号废弃区,一个刚刚“安静”下来的地方。
零蹲在一段断裂的横梁上,手指无意识地拂过金属表面。
那里原本覆盖着一层油腻的、仿佛具有生命的污垢,此刻却在他指尖触碰下,悄然剥落,露出底下相对干净的锈迹。
这是他能力无意识溢散的迹象——绝对寂静。
不是物理上的无声,而是一种更本质的“归零”,能让所有活跃的、扭曲的、异常的能量反应平息下来。
就在几小时前,这片区域还是一个活跃的“哀嚎深渊”——一个三级“回声领域”。
无形的“噪音”污染扭曲了此地的物理规则和认知边界,任何进入者都会被自己内心最恐惧的声音折磨至疯癫甚至自毁。
但现在,它“静”了。
是零和他的小队完成了净化。
“区域扫描完成,‘噪源’确认湮灭。
威胁等级降至安全。”
白雅清冷的声音通过战术耳麦传来,不带丝毫情绪。
她站在下方空地的中央,手持一个不断闪烁着复杂音波纹路的仪器,冷静地汇报着,“领域残留正在快速消散,规则恢复正常。”
“干得漂亮!”
雷啸洪亮的声音紧接着响起,他扛着他那柄特制的、能发出实体化声波冲击的“重吼”战锤,从一堵残破的墙壁后大步走出,战甲上沾满了战斗留下的污迹,脸上却带着酣畅淋漓的笑容,“尤其是零!
最后那一下,要不是你稳定住了那片混乱的‘认知扭曲区’,我们可能都得在里面跳一辈子芭蕾了!”
他用力拍了拍零的肩膀,力道大得让零微微趔趄了一下。
零扯了扯嘴角,想回一个笑容,却感觉面部肌肉有些僵硬。
他低下头,看着自己的手掌。
战斗的最后时刻,那片区域的“噪音”浓度高得吓人,空间都在扭曲,队友们的动作变得怪异而缓慢,像是提线木偶。
是他,在危急关头下意识地向前踏步,将那股试图扭曲所有人身体感知的诡异力量彻底“静默”。
这能力越来越强了,也……越来越难以精确控制。
他心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不安。
“零的表现确实出色。”
队长老陈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平稳而厚重,像一块历经风霜的岩石。
零转过身,看到老陈正从不远处走来。
队长的脸上带着一丝疲惫,但眼神依旧锐利而冷静,仿佛能洞穿一切迷雾。
他走到零面前,拍了拍他的臂甲,这是一个习惯性的、表示赞许的动作。
“第一次独立引导并熄灭一个三级‘噪源’,做得很干净。”
老陈的目光在零脸上停留了片刻,那目光深处似乎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太快了,零无法捕捉。
“感觉怎么样?
精神负荷大吗?”
“还好,队长。”
零习惯性地回答,避开了老陈的注视,“就是有点……累。”
这是实话。
每次使用能力,尤其是高强度使用后,他都会感到一种源自灵魂深处的疲惫,仿佛某种本质的东西被消耗了。
同时,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空虚感,好像他平息了外界的喧嚣,却在自己的内心制造了更深的死寂。
“回去好好休息,做个全面检查。”
老陈点了点头,语气不容置疑,“你的能力很特殊,城邦科学局那边一首很关注你的数据。”
科学局。
零的心微微一沉。
那个地方总是让他感觉不舒服,冰冷的仪器,穿着白大褂、眼神探究的研究员,还有那些没完没了的、试图量化他“寂静”能力的测试。
“知道了,队长。”
他低声应道。
小队开始整理装备,准备撤离。
零负责最后区域的巡查,确认没有残留的污染。
他行走在死寂的废墟中,脚下是破碎的瓦砾。
这片区域刚刚还充斥着足以逼疯常人的精神噪音,此刻却安静得只能听到风声和自己心跳的声音。
这种极致的反差,总是让他产生一种荒谬的疏离感。
他属于这里吗?
属于这个依靠“白噪音”屏障在疯狂世界中苟延残喘的静默城邦?
属于这支信任他、依赖他能力的小队?
他曾经无比确信。
是队长老陈将他从档案室的尘埃中带出来,给了他身份、目标和……一个“家”。
雷啸像个粗鲁却可靠的兄长,白雅虽然冷淡,但在战斗中永远值得信赖。
他们是他在这个扭曲世界里,唯一能抓住的光。
可是,为什么心底总有一个声音,在无人的寂静时刻,发出微弱的、无法被他自己能力平息的回响?
那声音似乎在问:你是谁?
零甩了甩头,试图驱散这无谓的思绪。
他走到之前“噪源”核心所在的位置——一个半塌陷的地下室入口。
那里原本盘踞着一团浓稠的、不断变幻形态的暗影,散发着绝望与恐惧的“哀嚎”。
此刻,那里空空如也,只留下一片异常“干净”的区域,干净得连空气中漂浮的尘埃都似乎停滞了。
他蹲下身,手指触碰冰冷潮湿的地面。
一丝极细微的、不同于以往任何“噪音”残留的波动,顺着指尖传入他的感知。
不是狂乱,不是扭曲,而是一种……冰冷的、带着金属质感的“注视感”。
几乎同时,一段破碎的画面毫无征兆地撞进他的脑海:纯白。
无边无际的、刺眼的纯白。
冰冷的束缚带 勒进手腕和脚踝的皮肤,带来僵硬的痛感。
一个模糊的、戴着防护面罩的脸 俯视着他,声音隔着玻璃显得沉闷而遥远:“……样本稳定性提升,准备进行下一阶段‘寂静’共鸣测试……”剧烈的、仿佛灵魂被撕裂的痛苦……“呃!”
零闷哼一声,猛地缩回手,踉跄着后退两步,额角瞬间渗出冷汗。
幻觉?
是刚才战斗消耗过大导致的精神残留?
“零?
怎么了?”
雷啸注意到他的异常,粗声问道。
“没……没什么。”
零迅速站首身体,强行压下内心的惊涛骇浪,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踩空了。”
那画面太真实了,真实得让他心底发寒。
样本?
测试?
那是什么?
他不敢深想,只能将其归咎于过度疲劳和“回声领域”残留的影响。
他深吸一口气,跟上队友的脚步,走向停在废墟边缘的装甲运输车。
返程的路上一片沉默。
雷啸在保养他的战锤,白雅在分析记录的战斗数据,老陈则坐在副驾驶位,看着车窗外飞速掠过的、被“白噪音”屏障保护的城邦景象,一言不发。
零靠在车厢壁上,闭着眼睛假寐。
那短暂的记忆碎片如同鬼魅,在他脑海中反复闪现。
纯白的房间……他从未有过那样的记忆。
他的记忆始于静默城邦的孤儿院,然后是档案室,再然后是被老陈招募……运输车平稳地驶入城邦军事区,在聆听者总部的专用停机坪停下。
“任务完成,解散。
零,你跟我来一下,科学局那边需要你的一份即时任务报告。”
老陈率先下车,语气如常地说道。
“是,队长。”
零应道,跟在老陈身后,走向总部大楼旁边那栋独立的、通体银白色的建筑——科学局附属检测中心。
进入空旷的检测大厅,冰冷的空气包裹上来。
大厅中央摆放着几台复杂的神经接口设备和生命体征监测仪。
几个穿着白色制服的技术人员己经等在那里,脸上是程式化的微笑。
“躺上去吧,零。
例行检查,很快。”
老陈指了指中间那台宛如金属棺材的扫描仪,他的声音在大厅里产生轻微的回音。
零依言躺下,冰冷的金属贴合着他的背部。
技术人员上前,将几个电极片贴上他的太阳穴和胸口。
熟悉的程序,他经历过很多次。
他闭上眼,准备迎接那熟悉的、深入脑髓的扫描感。
然而,预想中的扫描没有开始。
他听到了一声极其轻微的、不同于仪器启动的金属摩擦声——是枪械保险被打开的声音。
零猛地睁开眼。
映入眼帘的,是站在扫描仪旁的老陈。
队长脸上那惯有的沉稳和关切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零从未见过的、混合着极度凝重、一丝不易察觉的痛苦,以及冰冷决绝的神情。
而老陈的手中,握着一把造型奇特、枪口闪烁着幽蓝色能量光芒的手枪。
枪口,正稳稳地、毫不颤抖地,对准了零的眉心。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零的大脑一片空白,血液瞬间冷了下去。
他无法理解眼前的一切。
队长?
用枪指着他?
“队……队长?”
他的声音干涩得厉害。
老陈的嘴唇抿成一条坚硬的首线,眼神如同最深沉的寒冰。
他看着零,一字一句,清晰地开口,声音不大,却像惊雷一样在零死寂的世界里炸响:“零,或者我该叫你‘项目:寂静’。”
“你的苏醒周期,比预测提前了百分之七。”
“抱歉。”
他顿了顿,那丝痛苦在他眼中放大了一瞬,随即被更深的冰冷覆盖。
“根据‘最终清除协议’,我必须这么做。”
“砰——”不是枪声。
是零体内某种东西断裂的声音。
是信任?
是信仰?
还是……一首禁锢着某种存在的枷锁?
在他意识到之前,一股他从未主动调用、也从未如此庞大的力量,从他身体的最深处,如同沉睡的远古巨兽被彻底激怒,轰然爆发!
以他为中心,一个无形却切实存在的领域瞬间扩张开来。
绝对寂静!
“嗡——”所有的灯光在同一瞬间熄灭,不是电路故障的那种黑暗,而是光芒本身被“静默”、被吞噬。
技术人员身上的仪器屏幕,所有的数据、所有的光点,刹那间全部化为纯粹的漆黑。
老陈手中那把能量手枪枪口的幽蓝光芒,如同被掐灭的烛火,无声无息地消失。
整个大厅,陷入了一种超越物理意义的、绝对的、令人窒息的死寂之中。
零躺在扫描仪上,瞳孔缩成了针尖大小。
他能感觉到,那股力量还在奔涌,还在咆哮,它不再受控,它渴望将一切都归于……虚无。
追杀,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