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踩着满地碎玻璃往前走,怀里的木盒硌着肋骨,里面是块刚从废品站淘来的老砚台,砚堂里凝着层浅灰的包浆,像蒙着百年的月光。
“小心脚下。”
声音从穹顶下方传来,带着点金属被风吹过的共振。
顾时砚抬头,看见观测台中央架着台相机,镜头对准渐暗的天际。
穿深灰冲锋衣的男人正站在三脚架旁,侧脸线条被落日描成金边,睫毛上沾着的灰尘都在反光。
“抱歉,”顾时砚放慢脚步,木盒在臂弯里轻轻晃动,“听说这里要拆了,来看看有没有能收的老物件。”
男人转过身,相机吊带在锁骨处勒出浅痕。
他眼睛很亮, pupils 像被星子砸出的水涡,扫过顾时砚怀里的木盒时挑了挑眉:“文玩贩子?”
“修复师。”
顾时砚把木盒放在积灰的控制台,“顾时砚。”
他掀开盒盖,砚台背面的刻纹在暮色里渐渐清晰——不是常见的花鸟,而是幅简略的星图,北斗七星的勺柄缺了角,像被谁掰断的玉簪。
“林晚星,拍星星的。”
男人走过来,相机还挂在脖子上,冰凉的金属链蹭过顾时砚手背。
他指尖悬在砚台的裂纹上方,“这是道光年间的星象砚,我在市博见过同款。”
顾时砚愣住了。
他收了十年老砚,还是头回遇见能一眼断代的人。
“你懂这个?”
“我爸以前是文物局的,”林晚星笑起来,眼角有颗很小的痣,像墨滴溅上去的,“小时候总被他抓去背《天工开物》。”
他忽然指向砚台的星图,“这裂纹有意思,刚好在天玑星的位置,像流星撞上去的。”
顾时砚摸出随身携带的放大镜,裂纹边缘的包浆确实比别处厚,显然是老伤。
“打算修复它。”
他抬头时,正撞见林晚星低头调相机,落日的金光顺着他的发梢淌下来,在砚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
“今晚有猎户座流星雨,”林晚星忽然说,“要留下看看吗?
这里视野比市区好。”
他顿了顿,补充道,“我带了折叠椅和热咖啡。”
顾时砚看了眼腕表,七点十五分。
他原本计划赶在闭馆前回工作室,此刻却鬼使神差地点了头。
“修复砚台需要安静的环境,”他找了个蹩脚的理由,“或许能顺便构思修复方案。”
林晚星笑得更明显了,露出两颗浅浅的梨涡。
“那我去开穹顶,”他走向控制台,“这台老设备还能用,就是得手动摇。”
齿轮转动的声响在空旷的天文台里回荡,像谁在研磨时光。
顾时砚坐在折叠椅上,看着林晚星趴在控制台前摆弄摇柄,冲锋衣的下摆被风掀起,露出里面印着银河图案的T恤。
他忽然注意到对方的帆布鞋沾着泥,鞋边还挂着片干枯的银杏叶。
“刚从山里回来?”
“嗯,拍星轨。”
林晚星首起身,额角沁着薄汗,“蹲了三晚才拍到完整的猎户座。”
他递过来杯热咖啡,纸杯上印着天文馆的logo,“速溶的,别嫌弃。”
咖啡的热气模糊了镜片。
顾时砚摘下眼镜擦了擦,看见林晚星正举着相机对着天空,镜头在暮色里像只警惕的兽眼。
“你好像很喜欢星星。”
“它们比人靠谱,”林晚星按下快门,“几百万年前就定好轨道,不会突然变卦。”
他忽然转过头,“你修复老物件,也是因为这个?”
顾时砚摩挲着砚台的边缘,指尖触到冰凉的石质。
“爷爷是做砚台的,”他声音轻下来,“小时候总在他的工作室待着,闻着松烟墨的味道就能睡着。”
第一颗流星划过天际时,林晚星突然“嘘”了一声。
绿光在墨色天幕上拖出长尾,像谁用狼毫在宣纸上扫了道飞白。
顾时砚看见林晚星的睫毛剧烈颤动,相机快门声在寂静里格外清晰。
“拍到了?”
“嗯,”林晚星把相机转过来,屏幕上的星轨像盘绕的银蛇,“今年最亮的一颗。”
他忽然指着砚台,“你看,这星图的角度,刚好和现在的猎户座重合。”
顾时砚凑近看,砚台背面的刻纹果然与天幕上的星座隐隐呼应。
裂纹处的天玑星像颗被撞碎的碎钻,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道光年间的星象,”他忽然明白,“匠人是对着夜空刻的。”
林晚星没说话,只是重新举起相机,这次镜头对准了砚台和它上方的星空。
快门声落下时,顾时砚看见自己的手正停在砚台边缘,像在托着整片银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