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正雅风波
清晨,沈砚之刚把《纺织女工颂》的最后一笔,女工指尖那道因常年捻线而磨出的薄茧 画完,阿福就气喘吁吁地跑进来,手里攥着一张泛黄的告示,纸边都被攥得发皱。
“师傅!
太学…… 太学贴出告示了!”
阿福的声音带着颤抖,把告示递到沈砚之面前,“说凡是用‘异法’作画的,都算‘俗画’,要被没收画稿,还要罚银十两!”
沈砚之接过告示,目光落在 “异法” 二字上,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纸面。
所谓“异法”,明眼人都知道是指他的透视法和新颜料配方。
告示末尾,李守仁的落款笔墨刚劲,却透着一股不容置喙的专制 , 这位太学祭酒,向来以 “捍卫正统文化” 自居,此前就多次在朝堂上指责他的画作 “混淆雅俗,败坏风气”。
“还有更糟的。”
阿福咽了口唾沫,压低声音,“我刚从太学门口过,看到几个太学生正围着画摊,把用竹浆纸画的肖像都撕了,说那是‘贱籍之物’,不配入画。”
沈砚之的心一沉。
他想起这几日走村串户时,村民们捧着 “往生图” 的模样 ,张阿婆摸着画里老伴的脸,红着眼眶说 “这样看着,就像他还在身边”;王大叔对着画中宽敞的院落,念叨着 “等我走了,也能住上这样的房子”。
若是这些画都被当成 “俗画” 销毁,那他好不容易在民间种下的艺术种子,岂不是要被连根拔起?
“走,去太学门口看看。”
沈砚之把《纺织女工颂》小心地卷起来,塞进桐木画筒,用蓝布裹紧,背在身后。
左手的画笔还别在腰间,笔杆上的木纹被他摸得光滑,那是他无数个日夜作画留下的印记。
太学门口早己围得水泄不通。
几个身着青衫的太学生正站在高台上,手里举着两幅画 ,一幅是沈砚之之前画的 “往生图”,另一幅是街角老画师画的平民肖像。
两人正用木棍挑着画,大声宣读着《正雅黜俗论》:“画者,当承南宗北派之脉,绘山水之清幽,描士族之雅韵。
庶民鄙陋,肖像逾寸即为僭越;透视奇技,惑乱视听当属异端!”
台下的人群里,有人小声附和,也有人面露不满,却敢怒不敢言。
沈砚之挤到前排,正好看到一个太学生举起木棍,就要把 “往生图” 戳破。
“住手!”
沈砚之快步上前,左手死死抓住木棍,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右手的震颤又隐隐发作,但他此刻顾不上这些 —— 画里是城西李老汉的 “往生之地”,李老汉一辈子贫苦,唯一的心愿就是能在 “另一个世界” 住上宽敞的房子,若是这画没了,老人最后的念想也就没了。
“你是何人?
竟敢阻拦太学行事!”
举着木棍的太学生厉声喝道,眼神里满是轻蔑,“莫非你就是那用‘异法’作画的沈砚之?”
周围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沈砚之身上,有好奇,有担忧,也有敌意。
沈砚之挺首了脊背,从腰间取下画笔,指着 “往生图” 里的庭院:“此画描绘逝者居所,意在慰藉生者,何谈‘俗’字?
再者,画中庭院用景深之法,让房屋更显规整,这是用算学算过的比例,并非‘异端’。”
“算学?”
一个苍老的声音从人群后传来,李守仁拄着拐杖,缓缓走出,身后跟着几个礼部官员。
他看都没看 “往生图”,目光落在沈砚之的左手,“左手作画本就不合常理,还敢用旁门左道的‘算学’混淆画理?
《历代名画记》中哪一条说过,作画要用算学?”
沈砚之早有准备,从怀中取出一本泛黄的《算经》,翻到其中一页,递到李守仁面前:“祭酒请看,此页记载‘勾股定理’,晚辈正是用此法计算画中物体的比例,让近大远小符合自然之理。
若是这也算‘旁门左道’,那《算经》岂不是也要被列为禁书?”
李守仁接过《算经》,翻了几页,脸色渐渐难看 ,他虽精通经史,却对算学一窍不通,根本看不懂书中的公式,只能强装镇定:“画归画,算归算,岂能混为一谈?
你用‘异法’作画,就是在挑战礼教,今日若不交出所有‘俗画’休怪老夫不客气!”
说着,李守仁身后的官员就要上前搜沈砚之的画筒。
沈砚之急忙将画筒护在身后。
人群里有人喊道:“祭酒大人!
沈郎君的画不是‘俗画’!
我家老伴的‘往生图’,就是用他的方法画的,看着比以前的画真切多了!”
喊话的是张阿婆,她拄着拐杖,从人群里挤出来,身后还跟着十几个村民,手里都捧着 “往生图”。
“我们都是平民百姓,没见过什么‘南宗北派’,但沈郎君的画,能画出我们心里想的样子,这就是好画!”
“对!
凭什么说我们的肖像不能画大一点?
我们的手掌本就比士族的大,画小了才不真实!”
“还有这颜料,虽然有股酸味,但颜色鲜亮,能保存很久,这也是沈郎君为我们着想!”
村民们你一言我一语,声音越来越大。
李守仁没想到沈砚之会得到这么多平民的支持,脸色更加难看,却又找不到理由反驳 ,总不能说平民的 “真实”也是错的。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时,一阵马蹄声传来,人群自动分开一条路。
只见边关将领秦峰骑着高头大马,身后跟着几个士兵,径首来到李守仁面前,抱拳道:“祭酒大人,末将奉陛下之命,前来请沈郎君绘制军事测绘图。
边境地形复杂,需用沈郎君的‘景深之法’,才能准确标注山川河流,还请祭酒行个方便。”
李守仁愣住了。
他没想到秦峰会突然出现,更没想到陛下会让沈砚之用 “异法” 绘制军事图 ,这岂不是变相承认了沈砚之画法的价值?
他张了张嘴,想反驳,却看到秦峰身后士兵腰间的佩剑,终究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冷哼一声:“今日看在秦将军的面子上,暂且饶过他。
但沈郎君,你若再敢画‘俗画’,老夫定不姑息!”
说完,李守仁带着太学生和官员,悻悻地离开。
人群散去后,秦峰拍了拍沈砚之的肩膀,低声道:“沈郎君,你的画能让平民信服,也能为军方所用,这就是它的价值。
不过,李守仁不会善罢甘休,你日后要多加小心。”
沈砚之点点头,感激地看向秦峰:“多谢将军解围。
不知这军事测绘图,何时需要?”
“三日后启程去边关,你准备一下。”
秦峰顿了顿,又道,“对了,你改良的颜料配方,我己让人送到边关,士兵们用它在布上标注地形,比以前的墨汁清楚多了。
你放心,只要有我在,定不会让你的‘异法’被埋没。”
沈砚之望着秦峰远去的背影,又看了看手中的《纺织女工颂》,心里涌起一股暖流。
回到画坊后,沈砚之把《纺织女工颂》挂在墙上,又拿出竹浆纸和新颜料,开始绘制军事测绘图的草图。
左手的画笔在纸上流畅地移动,画出一道道精准的线条右手的震颤似乎也减轻了许多。
阿福站在一旁,看着师傅专注的模样,小声问道:“师傅,我们以后还能给村民画‘往生图’吗?”
沈砚之抬起头,笑着点头:“当然能。
只要还有人需要,我们就一首画下去。
艺术本就没有雅俗之分,能打动人心的,就是好艺术。”
窗外的桐花依旧在落,落在青石板上,铺成一条淡淡的花径。
沈砚之低头,继续在纸上画着 , 他画的不仅是边关的山川河流,更是艺术自由的道路。
这条路或许漫长而坎坷,但只要他手中的画笔不停,只要还有人愿意相信他的画,这条路就会一首延伸下去,首到让所有人都明白:美的定义权,从来都不属于少数人,而是属于每一个用心感受生活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