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枫蹲在灶台前，枯枝在炉膛里发出细碎的爆裂声，火星子溅在他粗布围裙上，转瞬便被湿气湮灭。
后墙传来闷响时，他正用竹筷搅动陶罐里的野菜粥，手腕顿了顿，指尖仍摩挲着斑驳的竹篾——那是他昨日编到一半的竹筐。
“噗通”声后是压抑的抽气，江枫抬眼，透过柴垛间隙，看见团雪白身影蜷在墙根。
九条尾巴拖在青石板上，像被雨水打湿的棉线，尾尖凝着的血珠正顺着砖缝蜿蜒，在灰扑扑的地面洇开暗红的花。
“谁？”
他指尖摩挲竹篾，声音淡得像风。
身影猛地一抖，转过脸来，沾着泥点的鼻尖还挂着水珠，琥珀色瞳孔在阴影里亮得惊人：“嘘~别出声！”
小狐狸的爪子死死抠住砖缝，指甲缝里嵌着草屑，尾尖却不受控地发抖，“有穿道袍的人追我！”
江枫垂眸拨弄柴火，余光扫过院外墙角晃动的靛青色衣角。
来人腰间悬着紫金葫芦，缀着的流苏正是青云宗的制式——十年前，他曾在苍梧山巅斩落过同样的葫芦，里面装着的，是半瓶妖修的精血。
“后门在右。”
他不想在掺和这些所谓的江湖规矩，惹麻烦上身，他往灶里添了块干柴，火苗“噼啪”窜起，映得他下颌的胡茬泛着暖光，“出巷口左拐，能到土地庙。”
“啊？”
小狐狸连滚带爬地扑过来，尾巴扫过廊下的竹筛，晒干的豆荚“哗啦啦”滚落一地。
她膝盖上蹭着青苔，鼻尖却对着灶台方向不住抽动——粥香混着野葱的辛香，正从揭开的铁锅里漫出来。
“你不救我？”
她仰起脸，雨水顺着尖细的狐耳滴成线，砸在锁骨处的绒毛上，“我可是……”“九尾狐后人。”
江枫截断她的话，用木勺将粥盛进粗瓷碗，热气模糊了他微蹙的眉，“与我无关。”
碗沿磕在灶台上，发出清响，“喝完就走。”
小狐狸气鼓鼓地踮脚，双手却诚实地捧住碗底。
粉舌刚触到粥面便猛地缩回，她吐着舌头吸气，尾巴尖“啪”地扫翻了盐罐，细白的晶体洒在青石板上，像落了把碎星。
院外传来靴底踩水的“沙沙”声，她惊呼一声，踉跄着躲到江枫身后，九条尾巴缠上他的小腿，毛茸茸的触感透过粗布裤管传来。
柴门“吱呀”裂开条缝，两名修士跨入门槛，腰间紫金葫芦在雨中泛着冷光。
前头那人抬眼望见灶台前的身影，瞳孔骤缩，腰间佩剑“呛啷”滑出半寸：“江……江前辈？”
江枫没有回头，枯枝在他指间碾成碎屑，簌簌落进火里。
他望着跳动的火苗，想起二十年前在青云宗演武场，也是这样的雨天，他用剑尖挑落对方的紫金葫芦，少年弟子们的惊呼声盖过了雨声。
“我等不知是您隐世之所……”另一人慌忙抱拳，后退时撞翻了墙角的锄头，“这妖狐偷了本门灵植，我等……”江枫没有说话。
炉膛里的火忽然窜高，火星子扑出门外，在修士们脚边溅成细小的灰烬。
两人不想轻易放过狐妖，但也见识过江枫的实力，只能叹气离开。
小狐狸从江枫身后探出脑袋，尾巴还缠在他腿上：“他们喊你前辈耶！
你果然是高手！”
“不是。”
江枫抽回腿，从梁上取下个陶瓮，倒出些褐色粉末撒在她尾间伤口。
药粉混着雨水渗进绒毛，血珠渐渐凝结，“只是个农夫。”
“农夫会藏着止血的灵粉？”
小狐狸歪头，鼻尖几乎碰到他手腕，忽然抽了抽鼻子，“你身上有剑的味道！”
江枫顿了顿，“你闻错了。”
他转身从碗柜里取出块乾粮，掰成两半扔进她掌心。
“傲娇鬼。”
可可咬着乾粮，腮帮鼓得像揣了核桃，忽然从怀里掏出颗莹蓝的珠子，硬塞进江枫手里，“给你！
九尾狐的谢礼！”
掌心触到珠子的瞬间，江枫浑身肌肉骤然绷紧——那是九尾狐的元丹，蕴含着修士梦寐以求的精纯灵力。
他想甩开，却见可可仰着脸，尾尖卷成讨好的弧度，琥珀眼里映着灶膛的火光，像两盏小小的灯笼。
“拿走。”
他哑着嗓子开口，却在接触到她湿漉漉的目光时，终究没有动弹。
元丹在掌心跳动，像只不安分的小兽。
雨势渐急，檐水成串地砸在青石板上。
可可晃着尾巴走向后门，忽然转身，九条尾巴在身后张开如伞：“我叫狐可可，狐狸的狐，可爱的可可！
你叫什么？”
“江枫。”
“江枫！”
她忽然凑近他，尾巴卷上他手腕，“我记住你了！
下次带灵桃谢你！”
“随你。”
江枫望着她踏过积水的身影，裤管上还沾着她尾巴的绒毛。
巷口传来她含糊的嘟囔：“明明就是剑仙，还装农夫……”话音未落，便被雨声吞没。
他弯腰拾起地上的豆荚，指腹摩挲着粗糙的外壳，灶台上，可可咬过的乾粮留着月牙形的缺口，像极了她笑时露出的尖牙。
江枫摸了摸腰间的剑鞘，云纹早己被岁月磨平，唯有剑柄处缠着的布条，还隐约可见当年斩妖时染上的血迹。
雨敲柴门，余响未绝。
他往灶里添了最后一块柴，火苗轰然窜起，将渐渐冷却的粥重新煨暖。
窗外的杏花被雨打落，飘进院里，落在可可刚才躲雨的柴垛上——那里，还躺着一根雪白的狐毛，在火光中轻轻颤动。
（第一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