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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喜烛泪春桃指尖抚过喜被上凸起的鸳鸯纹,金线早已磨得发毛,硌得指腹生疼。

窗外飘来炖肉的香气,混着东厢房小姑子银铃般的笑声:"娘,再给我添勺荤油!

"她低头盯着青瓷碗里那汪稀薄的南瓜粥,米粒数得清个数。

晌午摔碗的脆响又在耳膜上炸开,老太太的指甲掐进她臂弯的软肉:"不下蛋的母鸡,

还有脸吃白米饭!"唾沫星子溅在碗沿,凝成黄浊的油花。"啪!"油灯爆了个灯花,

惊得春桃手一抖。铜镜里映出张枯黄的脸,眼下泛着鸦青。她解开衣带,

中衣滑落露出伶仃的肩胛——成亲三年,腰身仍似未出阁时般纤细,小腹平坦得像块搓衣板。

"哥,嫂子莫不是石女吧?"窗根底下飘来小姑子的嗤笑,春桃死死咬住下唇。

布帘外传来栓柱的脚步声,牛皮靴底踩着青砖地"咯吱"作响,却在西厢门口拐了个弯。

妆奁最底层躺着根褪色红绳,是栓柱三年前掀盖头时亲手系的。春桃摩挲着松垮的绳结,

忽然听见门外传来细碎的脚步声。月光将个人影投在桑皮纸窗上,发髻高耸,身形佝偻。

"还不熄灯!"婆婆的拐杖重重杵在门框,"当油钱是大风刮来的?"春桃慌忙吹灭油灯,

黑暗中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妆奁抽屉没关严,

铜镜边缘的并蒂莲纹在月光下泛着幽幽的青。后半夜起了风,老槐树的枝桠抽打着窗棂。

春桃蜷在拔步床里,锦被下的汤婆子早已凉透。她数着更漏声,忽然闻到股若有若无的腥甜,

像是经年未洗的嫁衣在箱底发了霉。"吱呀——"门轴轻响,冷风卷着片枯叶扑在脸上。

春桃眯起眼,月光将个细长人影投在床幔上。那人影缓缓抬手,指节凸起如竹节虫,

在纱帐上蜿蜒爬行。"栓柱?"她喉咙发紧。铜镜突然"当啷"一声翻倒,

镜面朝上映出个穿红嫁衣的女人,金线绣的凤凰缺了眼珠。那女人俯身贴着她耳畔呢喃,

冰凉的气息钻进耳道:"死了多好......往梁上挂,

脚一蹬......"春桃的指甲抠进掌心,摸到妆奁里那根红绳。绳结突然收紧,

勒得腕子生疼。院中老槐树沙沙作响,树根下露出半截森白的物件,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第二章:夜啼声后半夜的风卷着槐树叶拍打窗棂,春桃裹紧泛着霉味的棉被。

汤婆子在她脚边冷成铁疙瘩,寒气顺着脚趾往骨髓里钻。远处传来野狗呜咽,声儿拖得老长,

倒像是妇人在哭丧。"啪嗒",一滴凉水砸在鼻尖。春桃睁眼望着承尘,

房梁缝隙渗下的水渍蜿蜒如蜈蚣。她数到第七根椽子时,忽听得院中井轱辘"吱扭"转响,

轱辘把磕着井沿,一声比一声急。"栓柱?"她支起半边身子,粗布中衣滑落肩头。

月光透过桑皮纸窗,映出拔步床前满地碎银子似的光斑。有团黑影正蹲在妆奁前,

梳齿刮擦木匣的"咯吱"声刺得人牙酸。春桃摸到枕边的火折子,手腕上的红绳突然绷直。

火苗"噗"地窜起,照亮铜镜里穿红嫁衣的背影——那女人正对着镜子梳头,

乌发间缠着白绫,发梢滴着暗红的水珠。"啊!"春桃的惊叫卡在喉头。镜中女人缓缓转头,

半边脸爬满蛆虫,另半边凝着层白霜。

镜面:"来呀......梁上有暖和被窝......"拔步床的雕花围栏突然长出尖刺,

春桃翻身滚落床榻。膝盖磕在青砖地上,疼得眼前发黑。那件红嫁衣飘到她跟前,

衣摆下露出双三寸金莲,绣鞋尖缀的珍珠蒙着层血垢。

"阿姐......"门外突然传来栓柱含混的梦呓。红嫁衣闻声一颤,

化作团黑雾钻进妆奁。春桃哆嗦着爬过去,铜镜背面凝着层冰碴,菱花纹胭脂盒盖子大开,

里头结着黑红血痂。五更梆子响时,春桃瘫在脚踏上数手腕的红绳。

原先松垮的绳结不知何时打了死扣,勒得皮肉泛紫。窗纸透进蟹壳青的晨光,

照见拔步床围栏上几道新鲜的抓痕,木刺里勾着几缕猩红丝线。灶房飘来粟米香,

小姑子脆生生的笑刺破晨雾:"娘,我给哥蒸了红糖馒头!"春桃缩在门后,

看着婆婆把白胖馒头塞进栓柱的褡裢。粗瓷碗推到她跟前时,

里头的粥清得能照见房梁上垂挂的蛛网。"哑巴了?"婆婆的筷子敲在碗沿,

"昨儿夜里嚎什么丧?"春桃盯着粥面上自己的倒影,

忽然看见个穿红嫁衣的女人在碗底朝她招手。腕上红绳猛地收紧,瓷碗"咣当"翻倒,

粥汤泼湿了绣鞋。东厢房传来小姑子的尖叫:"我的新鞋!

"栓柱的巴掌带着粟米香扇过来时,春桃瞥见他中衣领口沾着抹胭脂红。那颜色艳得蹊跷,

像极了镜中女人嘴角的血渍。当夜春桃蜷在柴房草堆里,腕上红绳沁出血珠。

子时的梆子刚敲过,老槐树的枝桠忽然疯长,树根顶开青砖地,

裹着潮气的土腥味里混着腐肉的气息。有截森白指骨从砖缝钻出,指尖勾着条褪色红绳,

绳结样式与她腕上的一模一样。第三章:窗棂影栓柱蹲在鸡窝旁抽旱烟,

火星子落在稻草堆里,燎出股焦糊味。东厢房飘来小姑子嚼舌根的声儿:"娘,

西屋那位整夜鬼哭狼嚎的,莫不是招了邪祟?"老太太啐了口浓痰:"不下蛋的晦气东西,

明儿找神婆泼两盆狗血!"烟袋锅子"吧嗒"磕在青砖上,溅起的火星烫红了栓柱的虎口。

他盯着西厢纸窗上晃动的烛影——春桃佝偻的剪影像棵晒蔫的葵花,

正踩着八仙椅往房梁甩白绫。那影子脖颈套进绳圈时,后头突然冒出个细长人形,

手指扭曲如槐树枝,轻轻推着椅背。"春桃!"栓柱踹开房门,榆木门闩"咔嚓"断裂。

春桃的身子正往绳套里坠,红嫁衣下摆扫过他鼻尖,带着股陈年尸臭。他拦腰抱住媳妇时,

油灯忽地爆亮,火苗窜起半尺高,照得房梁上蛛网乱颤。

"有鬼......穿红衣裳......"春桃的指甲抠进他臂膀,

腕上红绳勒出的血印子蹭脏了粗布衫。栓柱瞥见妆奁抽屉半开着,菱花胭脂盒翻倒在铜镜前,

镜面爬满蛛网状的裂痕。老太太举着油灯冲进来,灯油泼在春桃裙裾上:"作死的娼妇!

上好的灯油......"话头突然卡在喉头——铜镜里映出三个人影,

唯独缺了老太太自己。五更天刚过,栓柱摸黑爬上老槐树。树皮皲裂的纹路里渗出暗红汁液,

蹭在掌心黏得像血。十年前那个雨夜,

姐姐就是在这根横枝上晃荡——盐商送来的红绸嫁衣浸透了雨水,

金线绣的并蒂莲泡发了线头,像团腐烂的海葵。"柱儿,给你姐烧点纸。

"爹蹲在门槛卷烟叶子,烟丝里掺着槐树花,"别让她在下面缺钱使唤。

"纸钱灰扑在栓柱脸上,迷得他睁不开眼。那天娘从姐姐僵硬的指缝里抠出个胭脂盒,

铜壳上雕的并蒂莲缺了片花瓣。此刻树根下的青砖翘起一角,月光漏进去,

照见半截森白的指骨。栓柱的裤腿突然被扯住——春桃不知何时跟了出来,

赤着脚踩在露水上。她腕上的红绳不知何时缠住了槐树根,绳结正缓缓渗出血珠。

"当家的......"春桃的声儿飘忽得像阵阴风,"你闻见胭脂香没?

"栓柱浑身发冷——十年前姐姐出殡时,娘往棺材里撒的正是这种带着腐味的胭脂香。

东厢房突然传来瓷器碎裂声。小姑子尖叫着冲出来:"哥!娘魇住了!"栓柱奔进屋时,

老太太正掐着自己脖颈干嚎,指甲在皱皮上抓出血道子。

妆台上那盒陈年胭脂不知被谁打开了,暗红色粉末洒在铜镜上,拼出个"冤"字。

春桃倚着门框笑,月光把她影子拉得老长,细腰丰臀的轮廓竟与姐姐生前别无二致。

栓柱突然想起合卺那夜,娘硬把姐姐的嫁衣套在春桃身上:"死人衣裳压得住晦气。

"当时春桃摸着衣襟上的水渍问:"这衣裳怎的潮乎乎的?"后半夜起了雾,

老槐树的枝桠探进西厢窗口。春桃对镜梳头,铜镜裂痕将她的脸割成碎片。

镜中突然伸出只青白的手,指尖挑着截褪色红绳,

绳结样式与栓柱当年系在她腕上的一模一样。

第四章:老槐怨栓柱的柴刀卡在槐树根里拔不出来,刀刃上凝着层黑红的胶状物,

像是陈年的血痂混着树胶。春桃蹲在树根旁,

指尖拨弄着从土里翻出的碎瓷片——青花碗底印着"程"字,

正是十年前姐姐下葬时陪葬的那只。"当家的,这树根会喘气呢。

"春桃的指甲缝里塞满湿泥,腕上红绳不知何时缠了截白骨。栓柱后颈发凉,

昨夜挖出的那截指骨正勾在绳结上,指甲盖还残留着褪色的蔻丹。老太太杵着拐杖冲出院门,

鞋底黏着片槐树皮:"作死的!惊了家神......"话音未落,老槐突然簌簌抖动,

树皮裂缝里渗出暗红汁液,顺着树干淌成个人形——细眉凤眼,正是姐姐十六岁时的模样。

"阿姐......"栓柱的柴刀"当啷"落地。那人形突然扭曲,树汁化作血泪滚落。

春桃腕上的白骨"咔嗒"作响,竟自行拼凑成手掌,死死攥住老太太的脚踝。"报应啊!

"老太太瘫坐在血泊里,发髻散乱露出块铜钱大的秃斑。春桃歪头轻笑,红绳突然崩断,

绳结化作灰蝶扑向老槐。树根应声暴长,掀翻青砖缠住小姑子的绣鞋,

鞋面上并蒂莲的丝线根根断裂。栓柱发疯似的刨着树根,指甲缝里塞满腐肉碎屑。

十年前的光景在眼前翻涌——姐姐悬在枝头晃荡,娘踩着板凳掰她紧攥的手,

胭脂盒摔在青砖上裂了道缝。那天雨后,老槐新抽的嫩芽都是血红色的。"柱儿,

把这埋树根下。"爹递来包用红纸裹着的物事,烟袋锅子上的翡翠坠子晃得人眼花。

如今那红纸在树根深处露出角,栓柱扯出来时带出团乱发——正是姐姐及笄时剪下的青丝。

春桃不知何时攀上了槐树,嫁衣下摆缠着褪色的白绫。她哼着盐商迎亲时的唢呐调,

指尖在树皮上抠出血字:"七月半,新娘换。"树根突然缠住栓柱的腰,将他拽向树洞。

腐臭味扑面而来,洞里堆着零散白骨,头盖骨上插着支鎏金凤钗。东厢房传来碗碟碎裂声。

小姑子瘫在门槛上,怀里抱着打翻的胭脂匣,暗红粉末在地上拼出"偿"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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