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机械地签下名字，笔尖划破纸张的瞬间，仿佛听见某种电子蜂鸣声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欢迎成为第180000号参与者。
"白大褂递给他一杯水，水面平静得像一块液晶屏幕，"喝完这个，我们就开始。
"苏城数了数零。
十八万。
前面己经有十七万九千九百九十九个人躺过这张金属床。
这个数字本该让他安心，但某种粘稠的预感正顺着他的脊椎往上爬。
他仰头吞下那杯带着金属味的液体，后脑勺接触冷硬的枕垫时，突然想起自己忘记问前一个实验者——第179999号——去了哪里。
"放松，就像睡一觉。
"研究员的声音被电子设备扭曲成非人的音调，"你的意识会先被扫描，然后——"然后什么？
苏城没听清后半句。
天花板上的环形灯突然分裂成无数光点，像被击碎的星座。
他的视网膜上残留着数字"180000"的荧光绿影像，那串数字开始扭曲，最后一位的"0"像融化的蜡一样拉长，变成了"179999"。
剧痛袭来时，苏城确信自己听见了尖叫。
不是他的声音，是某个更沙哑、更破碎的声带发出的声音。
他的视野被撕成两半：左眼看见实验室苍白的灯光，右眼却看见雨，连绵不断的雨，还有雨幕中一个模糊的红色身影。
"记忆锚点建立成功。
"机械女声宣布，"开始第二阶段数据迁移。
"苏城想举手示意异常，却发现自己的肢体信号己经无法传递到物理身体。
他的意识漂浮在某个虚无的空间里，周围漂浮着记忆碎片：七岁那年摔碎的陶瓷杯，大学宿舍里发霉的墙角，上周三便利店买的过期牛奶。
这些确实是他的记忆。
但那些陌生的片段是什么？
那个在雨中回头对他微笑的女人是谁？
"警告，检测到记忆污染。
"机械声突然变得尖锐，"隔离协议启动。
"数字洪流中，苏城看见自己的记忆像被病毒感染的细胞一样，某些区域正变成不祥的红色。
一段完全陌生的记忆强行插入：昏暗的走廊，闪烁的应急灯，手掌下黏腻的血。
这不是他的经历。
绝对不是。
但记忆中的恐惧如此真实，他甚至能尝到舌尖上的铁锈味。
"数据入侵！
"某个研究员的声音在远处炸开，"179999的残留数据正在污染新载体！
"苏城的意识开始解体。
他同时存在于两个视角：一个是躺在实验台上的躯体，一个是漂浮在数据海洋中的意识体。
而在这两者之间，有什么东西正在蠕动。
某种不属于任何一方的存在，正通过意识上传的通道反向渗透。
红色身影又出现了。
这次更清晰——女人穿着旧式红外套，左手无名指有道月牙形伤疤。
她站在雨中某个便利店门口，似乎在等人。
苏城确信自己从未见过她，但记忆深处却涌出熟悉的悸动。
他知道再过二十三秒，便利店里的收音机会开始播放《夏日终曲》；知道女人会第三次看表，然后从外套口袋摸出一枚己经停转的怀表。
这些细节像钢钉一样钉入他的意识。
苏城突然明白了什么是真正的恐惧：不是面对未知，而是发现那些"己知"全是别人的记忆。
"紧急终止！
"世界开始扭曲，"179999的神经图谱在重组！
"在意识消散前的最后一刻，苏城看见了。
那个本该被完全删除的前任实验者，正通过他的眼睛观察世界。
两个意识在数字深渊中对视，而更深处，还有无数双眼睛在黑暗中缓缓睁开。
所有显示屏同时爆出雪花噪点，当画面重新稳定时，每个屏幕上都是同一个不断跳动的数字：179999←→18000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