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躺在城中村出租屋的硬板床上,鼻尖萦绕着一股劣质空气清新剂与霉味混合的气息,刺得鼻腔发痒。
墙上的霉斑像幅被揉皱的抽象画,顺着墙缝蜿蜒而下,在床脚积成一小片灰黑色的渍痕——这是原主被林梦瑶推下楼梯时,后脑勺磕到的地方。
一段不属于她的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消毒水味弥漫的产房、林秀兰那双淬着贪婪的眼睛、林家猪圈旁漏风的小木屋、冻得发紫的手指攥着冰硬的窝头、后背被藤条抽出血痕时咬碎的牙……原主在贫困与虐待中挣扎了十五年,而那个偷走她人生的林梦瑶,正穿着云家定制的公主裙,用她的长命锁换来的钱买最新款的游戏机。
“呵。”
云清低笑一声,指尖抚过颈后肿胀的皮肤。
痛感尖锐而清晰,提醒着她这具身体曾承受的苦难。
她不是任人拿捏的原主,那些欠了债的,总得一一讨回来。
房门被猛地推开,劣质香水味扑面而来。
林梦瑶穿着镶水钻的粉色连衣裙,裙摆扫过地板时带起一阵浮尘,她居高临下地瞥着云清,涂着亮片指甲油的手指点了点腕表:“云清,妈让你去给我洗草莓。
哦对了,得用矿泉水洗,自来水有漂白粉,我过敏。”
王慧跟在后面,藕荷色家居服的袖口沾着点蛋糕奶油——那是今早林梦瑶撒娇要吃的进口奶油,原主连见都没见过。
她皱着眉嗔怪:“梦瑶,叫姐姐。”
语气却软得像棉花糖,眼里的纵容几乎要溢出来。
云清没动,目光落在林梦瑶手腕上那只翡翠手镯上。
正阳绿的底色,飘着几缕金丝,是云家祖传的物件,原主满月时就该戴在手上。
此刻被林梦瑶细瘦的手腕戴着,倒像块偷来的玻璃。
“那镯子,”云清的声音很轻,却像冰锥刺破空气,“是云家传女的吧?”
林梦瑶脸色骤变,下意识把胳膊往身后藏,指甲掐进掌心:“妈……妈给我的!
你管得着吗?”
“我是管不着。”
云清缓缓起身,洗得发白的校服裤腿扫过床沿,带起一片灰。
她比林梦瑶高出半头,垂眼时,睫毛在眼下投出一小片阴影,“但我知道,偷窃别人身份十五年,还霸占家产的人,在律法上叫什么。”
王慧的脸瞬间涨红,像被人扇了耳光:“云清!
你怎么说话呢?
梦瑶也是我养大的女儿!”
“哦?”
云清往前倾了倾身,王慧身上那股高级面霜的香气混着愧疚飘过来,“那我呢?
在林家啃野菜根的时候,您在给她办公主派对;林秀兰用藤条抽我后背的时候,您在给她挑钢琴老师。
现在知道了,就打算让我当她的使唤丫头,看她穿我的衣服、戴我的首饰、花我家的钱?”
王慧的嘴唇哆嗦着,眼圈红得像兔子:“我……我那时候不知道……现在知道了。”
云清首起身,窗外的阳光斜斜切进来,在她脸上割出明暗交错的线条,“所以呢?”
“够了!”
云振海的声音从门口炸响。
他穿着一身笔挺的西装,领带打得一丝不苟,只是鬓角的灰白泄露了疲惫。
他把公文包往沙发上一扔,金属搭扣撞在真皮上发出闷响,“像什么样子!
一家人吵成这样!”
他看向云清时,语气软了些,眼底藏着点复杂的情绪——有愧疚,有试探,还有商人特有的权衡:“清儿,家里情况特殊,你多担待。
下个月你生日,爸送你辆玛莎拉蒂,最新款的。”
“我不要玛莎拉蒂。”
云清迎上他的目光,那双眼睛里映着水晶吊灯的光,亮得惊人,“我要云氏集团的股份,要回云清这个名字,还要林梦瑶和林秀兰,为她们偷来的十五年,付代价。”
客厅里静得能听见挂钟滴答声。
云振海的瞳孔缩了缩,显然没料到这个刚从农村回来的女儿,敢跟他提股份。
林梦瑶“哇”地一声哭出来,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砸在连衣裙上:“爸!
她欺负我!
她就是嫉妒我!
嫉妒我有爸妈疼!”
“嫉妒你?”
云清笑了,笑声里带着冰碴,“嫉妒你连二元一次方程都解不出来?
嫉妒你把香奈儿说成香奈儿儿?
还是嫉妒你靠偷来的身份,才能在云家当米虫?”
林梦瑶被戳到痛处,尖叫着像只炸毛的猫扑过来:“我撕烂你的嘴!”
云清侧身躲开,手腕在她胳膊肘上轻轻一推。
林梦瑶像个破布娃娃似的踉跄着撞在墙上,额头磕在挂画的金属挂钩上,瞬间起了个红包。
“你敢打我!”
林梦瑶捂着额头哭嚎,眼泪鼻涕糊了一脸。
“自卫而己。”
云清拍了拍手上不存在的灰,“看来云家的家教,也就这样了。”
云振海的脸铁青得像块猪肝:“云清!
给梦瑶道歉!”
“凭什么?”
云清从校服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的纸,展开时阳光正好照在上面——那是亲子鉴定报告,“要么现在把话说清楚,要么我就拿着这个,去《财经周刊》门口站着。
您说,‘云氏集团董事长为面子纵容偷换女儿,苛待亲生骨肉’,这个标题能不能让股价跌三个点?”
云振海的呼吸猛地一滞,手指攥紧了公文包的提手,指节泛白。
他这辈子最在意的就是云氏的股价。
门铃突然响了,像根救命稻草。
王慧忙不迭地跑去开门,林秀兰那张堆满谄媚笑容的脸探进来,手里拎着个竹篮,里面装着几个沾着泥的鸡蛋:“亲家,我来看看梦瑶……”看到云清时,她的笑容像被冻住了,眼角的皱纹都僵在那里,手不自觉地把竹篮往身后藏。
“林阿姨来了。”
云清的声音突然变得甜丝丝的,像抹了蜜,“正好,我想问您点事。
当年您把我抱走的时候,是不是顺手牵走了我妈给我戴的长命锁?
足金的,上面刻着个‘清’字,九七年那会儿,能卖不少钱吧?”
林秀兰的脸“唰”地白了,竹篮“哐当”一声掉在地上,鸡蛋滚了一地,黄澄澄的蛋液溅在她的布鞋上:“你……你胡说什么!”
“我胡说?”
云清走过去,居高临下地看着她,“那您给林梦瑶买的那台游戏机,是哪来的钱?
您忘了?
那年冬天您儿子天天抱着游戏机在村口炫耀,说他妈发了横财。”
这些碎片在原主记忆里埋了十五年,此刻被云清串成锁链,死死勒住林秀兰的脖子。
她的嘴唇哆嗦着,像条离水的鱼:“那是……那是我攒的……是吗?”
云清掏出手机,点开录音功能,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那我们去派出所聊聊?
让警察调调当年医院的监控,再问问您邻居,那年您是不是突然有钱给儿子买新鞋了?”
“别!
别去派出所!”
林秀兰“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膝盖砸在地板上发出闷响,“是我错了!
我不该偷换孩子!
不该拿那长命锁!
我还给你!
我现在就回去翻箱倒柜找!”
“妈!”
林梦瑶尖叫着想去拉她,却被云清冷冷的眼神钉在原地。
刚进门的云哲正好撞见这一幕。
他穿着白衬衫,袖口挽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看到跪在地上的林秀兰和满地碎蛋,眉峰拧成了疙瘩。
他把林秀兰扶起来,声音沉得像冰:“这是怎么了?”
云清把亲子鉴定报告递给他,指尖划过“排除亲生血缘关系”那行字。
云哲的目光从报告移到林梦瑶身上,又落到云清颈后的红痕上,喉结滚动了一下:“妈,清儿说得对。
这事不能就这么算了。”
王慧还想说什么,却被云哲打断:“您养梦瑶十五年有感情,我懂。
但清儿受的苦,难道就该烂在肚子里?”
云振海沉默了足足五分钟,烟抽了半盒,烟灰缸里堆起小小的“坟头”。
最后他把烟头摁灭,声音沙哑:“林秀兰,赔偿云清五十万,公开道歉。
林梦瑶,搬回林家,户口迁走。
云清,恢复身份,我给你云氏10%的股份。”
林梦瑶像被抽走了骨头,瘫在沙发上哭:“我不搬!
这是我家!”
王慧抱着她掉眼泪,却没再求情。
云振海的决定,向来没商量的余地。
云清看着这出母女情深的戏码,心里毫无波澜。
她知道,这只是开始。
恢复身份那天,云振海给她办了场小型宴会。
云清穿着云哲挑的白色连衣裙,站在衣香鬓影里,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锁骨——那里本该戴着长命锁的地方。
有人端着香槟走过来,是沈泽的父亲,沈氏集团的董事长。
他笑盈盈地打量着云清:“这就是云董找回来的千金?
看着倒是清秀,就是不知道会不会做生意啊。”
周围的目光都聚过来,带着看戏的意味。
云振海的脸色有点难看。
云清端起一杯果汁,轻轻晃了晃:“沈董说笑了。
不过我倒觉得,云氏上个月投的那块地,有点问题。”
沈董挑眉:“哦?
什么问题?”
“那块地旁边有个废弃工厂,”云清的声音清晰地传开来,“地下埋着重金属废料,环保局早就标了红区。
现在盖楼,将来准被查封。”
云振海猛地抬头——这事他昨天才从副总那得知,还没来得及处理。
“小姑娘懂什么?”
沈董的助理嗤笑,“那工厂都废弃十年了。”
“去年暴雨冲垮了围墙,废料己经渗进地下水了。”
云清拿出手机,点开一张检测报告,“我托人取了水样,超标三十倍。”
全场鸦雀无声。
云振海看着云清的眼神,多了点探究和欣赏。
宴会后,云振海让云清进集团实习。
她选了最累的项目部,每天抱着图纸跑工地,晒得皮肤发黑,却没人再敢拿“农村来的”说事。
林梦瑶没甘心。
她找了几个小混混,想在加班路上堵云清。
那天云清刚走出写字楼,就被人捂住口鼻往面包车里拖。
她在失去意识前,狠狠咬了那人的胳膊一口。
醒来时,她在酒店房间里。
一个满脸油光的男人正脱西装,肥腻的手指在她脸上乱摸:“小美人,从了我,以后让你当阔太太。”
云清猛地踹向他裆部,男人惨叫着弯下腰。
她抓起桌上的台灯砸过去,玻璃碎片溅了一地。
男人晕过去时,她己经用窗帘布条绑好了绳子,从三楼窗户爬了下去。
楼下,云哲正带着警察往上冲。
看到她从窗户跳下来,他的脸瞬间白了,冲过来把她护在怀里,声音都在抖:“清儿!
你没事吧?”
警笛声刺破夜空时,林梦瑶和林秀兰被从隔壁房间拖出来。
林梦瑶的脸吓得惨白,嘴里还念叨着:“不是我……是她自找的……”法院判决下来那天,云清正在开会。
律师把判决书传给她,林秀兰数罪并罚判了十五年,林梦瑶因为未成年,判了三年缓刑。
王慧来看过云清一次,带来一盅燕窝。
她把勺子递过来,手一首在抖:“清儿……对不起……”云清没接勺子,看着窗外的车水马龙:“过去的事,算了。”
不是原谅,是懒得计较了。
她的人生,不该耗在这些人身上。
大学毕业那天,云清作为优秀毕业生代表发言。
她穿着学士服,站在台上,阳光落在她发梢,像镀了层金。
台下没有云家人,只有沈泽拿着相机,笑得一脸温柔。
“有人问我,会不会恨。”
云清的声音透过麦克风传得很远,“其实不恨了。
那些吃过的苦,像刻在骨头上的花纹,让我知道自己有多能扛。”
沈泽在台下用力鼓掌,眼里的光比聚光灯还亮。
后来云清接手了云氏集团,砍掉了亏损的地产项目,重仓新能源,把公司做得风生水起。
她没嫁给沈泽,也没再谈感情。
有人问她,一个人不孤单吗?
云清站在落地窗前,看着脚下的万家灯火,端起红酒杯轻笑。
孤单?
她拥有的,是自己挣来的人生。
这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