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朝留学生

暴雨砸在明城墙上的声响，比历史系图书馆顶楼的避雷针嗡鸣要沉得多。

林砚撑着伞站在西安城墙的角楼底下，指尖还残留着博物馆展柜玻璃的凉意——三个小时前，她正对着那面嵌在紫檀木框里的明代铜镜出神，镜面边缘的缠枝莲纹被岁月磨得模糊，却在灯光下泛着奇异的暗光，像有层薄雾裹着什么未说出口的秘密。

“同学，闭馆时间到了。”

管理员的声音将她从恍惚中拉回时，窗外的雨己经下得密不透风。

她抱着刚借的《万历武功录》往校门口走，伞骨被狂风掀得翻了边，裤脚很快浸满泥水。

路过古玩街那家常去的旧货店时，林砚鬼使神差地停住了脚——平时总关着的木门今天虚掩着，暖黄的灯光从门缝里漏出来，映着门内货架上琳琅满目的旧物。

“进来躲躲雨吧。”

苍老的声音从里面传来，带着点沙哑的温和。

林砚犹豫了一下，还是推门走了进去。

店里弥漫着檀香和旧纸张混合的味道，货架最高处摆着一面铜镜，样式竟和博物馆里那面有七分相似，只是镜面更亮些，缠枝莲纹间还嵌着几颗细碎的绿松石。

“姑娘也喜欢古镜？”

店主是个头发花白的老人，正坐在八仙桌旁煮茶，“这面是万历年间的军镜，据说当年跟着戍边的将领去过宣府。”

林砚走近货架，指尖轻轻拂过镜面。

冰凉的触感顺着指尖蔓延开，镜面里突然映出奇怪的景象——不是她撑着湿伞的模样，而是漫天黄沙下的关隘，城楼上插着残破的旗帜，风卷着旌旗发出猎猎声响。

她猛地缩回手，心跳骤然加快，再看时镜面又恢复了正常，只映着她苍白的脸。

“这镜……”她刚要开口，窗外突然闪过一道惨白的闪电，店里的灯瞬间熄灭。

黑暗中，她感觉掌心被什么东西烫了一下，低头时竟看见那面铜镜不知何时到了自己手里，镜面正泛着微弱的蓝光。

雷声在头顶炸开的瞬间，蓝光骤然变亮，刺得她睁不开眼，耳边传来呼啸的风声，还有隐约的马蹄声和人语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像是近在咫尺。

失重感袭来的瞬间，林砚下意识地闭上眼。

等她再睁开时，雨停了，风里裹着干燥的沙粒，刮得脸颊生疼。

她站在一片土坡上，脚下是崎岖的黄土路，远处是连绵的群山，山脚下隐约可见一座残破的驿站，驿站门口挂着的酒旗在风里晃悠，上面写着“驿”字，是她在古籍里见过的明代写法。

“姑娘，你没事吧？”

一个穿着粗布短打的汉子走过来，手里牵着一匹瘦马，眼神里满是疑惑，“这荒山野岭的，你怎么一个人在这儿？”

林砚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

她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还是那双常年握笔的手，指甲缝里还沾着点博物馆展柜的灰尘，可身上的衣服却变成了淡青色的襦裙，裙摆扫过草叶时，还带着股陌生的熏香。

怀里的《万历武功录》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那面铜镜，正贴着她的衣襟，微微发烫。

“我……”她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却发现嗓音比平时沙哑些，“我迷路了。”

汉子皱了皱眉，打量着她的装扮：“看姑娘穿着，不像是附近人家的。

是从京城来的？

要去前面的龙门驿？”

龙门驿。

林砚心里咯噔一下——《万历武功录》里记载过这个驿站，万历二十六年，蒙古部落犯边，龙门驿曾是前线的粮草转运点，也是当时戍边将领传递军情的必经之地。

她抬头看向天边，夕阳正沉在群山后面，把云彩染成一片血红色，远处的驿站炊烟袅袅，却透着股说不出的荒凉。

“是，我要去龙门驿。”

她定了定神，努力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静些，“只是遇到暴雨，迷了路。”

“这几日不太平，蒙古人常在附近出没。”

汉子叹了口气，“我是驿卒，要回龙门驿送信，你跟我一起走吧，天黑了更危险。”

林砚点点头，跟着汉子往驿站走。

黄土路坑坑洼洼，硌得她脚生疼，襦裙的裙摆也被路边的荆棘勾破了。

她忍不住摸了摸怀里的铜镜，镜面还是凉的，却不再发烫。

刚才那道闪电，那场奇异的蓝光，难道真的把她从二十一世纪的西安，送到了西百多年前的明代边关？

走到驿站门口时，天己经擦黑了。

驿站的木门斑驳不堪，门柱上刻着模糊的字迹，依稀能辨认出“万历二十五年立”几个字。

院子里晾着几件破旧的铠甲，几个穿着明军服饰的士兵坐在石阶上擦兵器，看见汉子带着林砚进来，都停下手里的活，好奇地打量着她。

“王驿卒，这姑娘是谁啊？”

一个络腮胡的士兵开口问道，声音洪亮。

“在路上捡的，说是要去龙门驿，迷路了。”

王驿卒把马拴在柱子上，“李百户呢？

我要把信交给她。”

“百户在里屋看地图呢。”

士兵指了指驿站正房，“不过姑娘，这驿站可不是随便能进的，最近查得严。”

林砚的心提了起来，她没有路引，没有身份证明，要是被当成奸细，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这时，正房的门被推开了，一个穿着青色官袍的女子走了出来。

她约莫二十多岁，梳着双丫髻，脸上带着点风尘仆仆的疲惫，却眼神锐利，看见林砚时，眉头微微皱起。

“你是谁？

为何会在这龙门驿外？”

女子的声音清冷，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

林砚攥紧了怀里的铜镜，指尖冰凉。

她看着眼前的女子，突然想起《万历武功录》里的记载——万历二十六年，龙门驿的驿丞是个姓苏的女子，其父曾是戍边将领，战死沙场后，她便承袭了驿丞之职，驻守龙门驿。

难道眼前这人，就是苏驿丞？

“我……我叫林砚，从京城来，要去宣府投奔亲戚，路过这里时遇到暴雨，迷了路。”

她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镇定，却还是忍不住有些发颤，“若有冒犯之处，还望驿丞海涵。”

苏驿丞盯着她看了片刻，目光落在她怀里的铜镜上，眼神微动：“你怀里揣的是什么？”

林砚心里一紧，刚要开口，驿站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士兵的呼喊：“蒙古人来了！

快关城门！”

院子里的士兵瞬间站起身，拿起兵器往门口跑。

苏驿丞脸色一变，转身对身边的亲兵说：“快，组织人手守住驿站，保护粮草！”

她又看向林砚，眼神里多了几分警惕，“你先跟我进里屋，等战事平息了再说。”

林砚跟着苏驿丞走进正房，屋里的桌子上摊着一张泛黄的地图，上面用红笔标注着关隘和兵力分布。

苏驿丞拿起桌上的佩剑，转身对她说：“待在这里别动，不管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出去。”

“驿丞，蒙古人为什么会突然来？”

林砚忍不住问道，她记得《万历武功录》里记载，蒙古部落那次犯边是在半个月后，难道因为她的到来，历史己经开始改变？

苏驿丞愣了一下，似乎没想到她会问这个问题，随即摇了摇头：“最近边境不宁，他们时常来骚扰。

你安心待着就好。”

说完，她便提着剑走了出去，顺手关上了房门。

屋里只剩下林砚一个人，窗外传来士兵的呐喊声和兵器碰撞的清脆声响，还有马蹄声和蒙古人的吆喝声，此起彼伏。

她走到桌前，看着地图上的标记，手指轻轻拂过“龙门驿”三个字。

铜镜还在怀里发烫，她拿出来放在桌上，镜面里映出的不再是她的脸，而是漫天黄沙中的战场，一个穿着明军铠甲的将领正挥剑厮杀，背后插着的旗帜上，绣着一个“林”字。

林砚的心跳骤然停了一拍。

那个将领的侧脸，竟和她父亲年轻时的照片有几分相似。

她想起父亲临终前说的话，林家祖上曾是明代戍边将领，却在某次战事中失踪，连族谱上都没有记载姓名。

难道……窗外的厮杀声突然变得激烈，夹杂着士兵的惨叫声。

林砚握紧了手里的铜镜，镜面再次泛出蓝光，这一次，她清楚地看见镜中浮现出一行字：“万历二十六年，九月初七，龙门驿破。”

今天，正是九月初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