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我躺在 ICU 的病床上,生命体征监测仪发出规律而微弱的“滴滴”声,
像是我生命倒计时的沙漏。隔着一层厚重的玻璃,我那血缘上的亲人——我的父母,
我的哥哥,正整齐划一地跪在地上。他们不是在忏悔,而是在祈求。“宁宁,求求你了,
把心脏给姐姐吧!”我妈哭得撕心裂肺,额头磕在冰冷的地面上,砰砰作响,
“妈妈只有你们两个女儿,不能没有她啊!”我爸,那个向来威严的男人,
此刻也放下了所有尊严,声音沙哑地哀求:“安宁,只要你点头,爸爸什么都答应你,
公司的股份,城西的别墅,都给你!”哥哥安辰则用拳头砸着玻璃,双眼通红:“安宁!
你就这么恨我们吗?你就非要看着安雅去死吗?!”我费力地扯了扯嘴角,想笑,
却连牵动肌肉的力气都没有了。恨?不,我早就不恨了。当我知道,
我从乡下被接回来的唯一使命,就是成为安雅那个“移动血库”和“器官储备库”时,
我就已经麻木了。如今,他们想要的,是我这颗即将停止跳动的心脏。可惜,太晚了。
在他们跪下的前一天,我已经微笑着,在遗体捐赠协议上,签下了我的名字。
你们想要的我的心脏,我捐给国家了。1.护士长推门进来,看到门外跪着的三个人,
眉头皱得能夹死一只苍蝇。她调高了我的输液速度,声音压得极低,带着一丝不忍:“安宁,
他们又来了。要不要我把他们赶走?”我轻轻摇了摇头,浑浊的视线落在天花板上,
那里有一片因为潮湿而泛黄的印记,像一朵枯萎的云。“不用了,王姐,
”我的声音轻得像羽毛,“让他们跪着吧,就当是……提前给我上坟了。”护士长叹了口气,
眼圈红了。她是我在这个冰冷的城市里,唯一感受到温暖的人。“你这孩子,胡说什么呢!
”她帮我掖了掖被角,“医生说了,还有希望,我们不放弃。”我笑了笑,没再说话。
我的身体我自己最清楚,早就被掏空了。从十六岁那年,第一次给安雅献血开始,
到十八岁捐献骨髓,再到后来无数次的血液制品分离……我这具身体,
就像一块被反复利用的抹布,早就破烂不堪了。如今,油尽灯枯,是必然的结局。门外,
我妈的哭声拔高了一个调,尖利得刺耳:“安宁!你开开门!你跟妈妈说句话啊!
妈妈知道错了,妈妈以前不该那么对你,你原谅妈妈好不好?”原谅?多么廉价的两个字。
如果道歉有用,我身上那些密密麻麻的针孔,我因为捐献骨髓而常年疼痛的腰,
我被他们彻底毁掉的人生,是不是都能一笔勾销?我闭上眼睛,任由那些被尘封的记忆,
如潮水般将我淹没。2.我叫安宁,十六岁之前,我叫林宁。
我跟着养母生活在南方一个偏远的小镇,日子虽然清贫,但养母待我视如己出,
给了我全部的爱。十六岁那年,一辆黑色的豪车停在了我家门口。
车上下来一对穿着体面的夫妇,他们自称是我的亲生父母。他们说,当年医院抱错了孩子,
我是他们安家真正的千金。养母抱着我哭得死去活来,但她知道,我跟着他们,
才能有更好的未来。我也曾对未来充满幻想。我想象着亲生父母的疼爱,
想象着即将到来的富裕生活,想象着我或许会有一个哥哥或者姐姐。我确实有个姐姐,
那个被抱错的假千金,安雅。我第一次见她,是在安家那栋金碧辉煌的别墅里。
她穿着洁白的公主裙,皮肤白得像雪,像个精致的瓷娃娃,但也脆弱得仿佛一碰就碎。
她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和一种罕见的血液病,需要长期输血和照顾。那天,我妈,也就是刘婉,
拉着我的手,第一次对我露出了慈爱的笑容。她说:“宁宁,这是姐姐安雅。以后,
你就是她的亲妹妹了,你要好好照顾她,保护她,知道吗?”那时候的我,还傻傻地点头,
以为这只是一个普通家庭里,姐姐妹妹之间应有的情分。我不知道,那句“照顾她,
保护她”,是用我的血,我的骨髓,我的一切来践行的。3.回到安家的第一个月,
安雅的血液病就发作了。她脸色惨白地躺在床上,医生说急需输血,
而她的血型是罕见的RH阴性血。全家人的血型都不匹配。这时候,
所有人的目光都落在了我的身上。我爸,安国伟,用一种不容置疑的语气对我说:“安宁,
你是O型血,虽然不是最佳匹配,但医生说紧急情况可以用。去抽血。”我有些害怕,
毕竟我从小到大连针都很少打。我怯生生地看着刘婉:“妈妈,
我……”刘婉的脸上满是焦急,她一把抓住我的胳膊,几乎是拖着我往外走:“你什么你!
你姐姐都快没命了,你抽点血怎么了?你是她妹妹,这是你应该做的!
”冰冷的针头刺入我的血管,我眼睁睁地看着我的血液,被抽走400CC,
然后被送进了安雅的病房。那天,安雅的命保住了。全家人都围着她,嘘寒问暖。而我,
因为抽血过多,脸色发白,头晕目眩地倒在沙发上,却没有任何人看我一眼。晚上,
我发起了高烧。我迷迷糊糊地喊着“妈妈”,可回应我的,只有空荡荡的房间。半夜,
我被渴醒,挣扎着下床想去倒水,却听到客厅里传来父母的对话。
刘婉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庆幸:“幸好把安宁找回来了,不然这次小雅真的危险了。这孩子,
还真是我们家的福星。”安国伟冷哼一声:“什么福星?她就是小雅的移动血库!
当初要不是医生说小雅的身体越来越差,最好有个血缘至亲在身边以备不时之需,
我才懒得去那个穷乡僻壤找她!”“你小声点!”刘婉压低声音,“别让她听见了,
这孩子心思敏感。”“听见又怎么样?吃我们家的,穿我们家的,让她给姐姐输点血,
天经地义!”那一刻,我浑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原来,这才是真相。
我不是被爱意寻回的女儿,我只是一个被精心挑选的、活着的“药”。4.从那以后,
“为姐姐付出”成了我在安家生存下去的唯一准则。安雅的身体但凡有任何不适,
第一个被叫到跟前的,永远是我。“安宁,姐姐想吃城南那家店的桂花糕,你去买。
”“安宁,姐姐的画笔没墨了,你去把新的换上。”“安宁,姐姐晚上睡不着,
你去给她念故事。”这些都还是小事。最可怕的,是每隔一段时间,我都要被拉去医院,
像个牲口一样,被抽走一部分血液,制成各种血液制品,储存在医院的血库里,
专门供给安雅。我的身体越来越差,脸色也总是苍白的。学校的体育课,
我永远都是请假的那一个。有一次,老师关心地问我是不是生病了。我还没开口,
安辰就替我回答了:“老师,我妹妹她天生体弱。”我看着他,这个名义上的哥哥。
他长得很高,很帅,是学校里的风云人物。他偶尔也会对我流露出一丝同情。比如,
在我抽完血后,他会偷偷塞给我一块巧克力。在我被父母责骂时,
他会站出来说一句:“爸妈,别怪她了,她也不是故意的。”但仅此而已。
当他的关心和安雅的利益发生冲突时,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后者。
我永远记得我十八岁生日那天。那是我回安家过的第二个生日,我满心期待,
以为他们至少会记得。我特意穿上了新买的裙子,那是用我攒了很久的零花钱买的。可是,
我从早上等到晚上,没有一个人对我说一句“生日快乐”。晚餐时,
餐桌上擺满了安雅爱吃的菜。刘婉温柔地给安雅夹菜:“小雅,多吃点,你看你又瘦了。
”安国伟则拿出一个精致的盒子:“小雅,这是爸爸给你买的项链,喜欢吗?
”安辰也献宝似的拿出一个礼物:“姐,这是我托人从国外带回来的限量版手办。
”一家人其乐融融,仿佛我是一个透明的局外人。我终于忍不住,
小声地提醒:“今天……是我的生日。”空气瞬间凝固了。所有人的动作都停了下来,
齐刷刷地看着我。刘婉的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随即又变成了不耐烦:“哎呀,瞧我这记性!
宁宁,对不起啊,妈妈忘了。主要是你姐姐最近身体不好,我一门心思都在她身上了。
”安国伟重重地放下筷子,呵斥道:“过什么生日!你姐姐生着病,你还有心思过生日?
真不懂事!”安辰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些愧疚,但还是开口了:“宁宁,对不起,
我们……要不,明天给你补过?”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不让它掉下来。
我看着他们,一字一句地说:“不用了。”那天晚上,我躲在被子里,哭得几乎断气。
我收到了唯一一份生日礼物,是养母寄来的。她不识字,托人写了一封信,
信里夹着一百块钱,皱巴巴的,却是她省吃俭用攒下来的。信上说:宁宁,生日快乐,
妈妈想你了。我抱着那封信,第一次,有了逃离这个家的念头。5.真正让我绝望的,
是那次骨髓移植。我十八岁那年,安雅的病再次恶化,医生说,
唯一的办法就是进行骨髓移植。毫无意外,全家配型下来,只有我,是完美匹配。
当安国伟拿着配型报告,用一种不容商量的口吻通知我时,我第一次反抗了。“我不捐。
”我说。“你说什么?”安国伟的眼睛瞪得像铜铃。“我说,我不捐。”我重复了一遍,
声音不大,但很坚定,“抽血我已经受够了,我不想再捐骨髓。那是我的东西,
我有权利决定给不给。”“反了你了!”安国伟一巴掌扇在我的脸上,火辣辣的疼。“安宁!
你怎么能这么自私!”刘婉冲过来,指着我的鼻子骂,“那可是你亲姐姐!
她的命就掌握在你手里,你竟然见死不救?你的心是石头做的吗?”我捂着脸,
冷冷地看着他们:“我被你们从乡下接回来,就是为了给她当备用零件的,对吗?
你们有关心过我的死活吗?你们问过我愿不愿意吗?”我的质问,换来的是更猛烈的暴风雨。
他们把我关在房间里,不给饭吃,不给水喝。刘婉每天都在门外哭诉,说她养育我一场,
我却如此狼心狗肺。安国伟则威胁我,如果我不同意,就把我送回乡下,永远不许我再回来,
还要断了养母的医药费。我的养母,在我回来后不久,就查出了尿毒症,
一直在靠透析维持生命,费用是安家出的。他们用我唯一的软肋,来拿捏我。最后,
是安辰敲开了我的门。他端着一碗粥,眼眶红红的。“宁宁,吃饭吧。”他把粥放在桌上,
“我知道,这对你不公平。但是,她也是我姐姐……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死。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只小小的绒毛兔子,塞到我手里。“这是我小时候最喜欢的玩具,
现在送给你。宁宁,你救救姐姐,好不好?算我求你了。以后,我一定加倍对你好,
把你当亲妹妹一样疼。”我看着他真诚的眼睛,看着手里的那只兔子,心里最后一道防线,
崩塌了。我太渴望爱了。哪怕只是一点点,一丝丝,也足以让我飞蛾扑火。我点了头。
6.手术那天,我被推进了手术室。冰冷的麻醉剂注入我的身体,我渐渐失去了意识。
我做了一个很长的梦。梦里,我回到了小镇,养母正在给我做我最爱吃的红烧肉。
阳光暖暖的,一切都那么安宁。醒来后,我躺在病床上,腰部传来钻心的疼痛。
刘婉坐在床边,见我醒了,脸上露出一丝如释重负的表情。“宁宁,你醒了。手术很成功,
小雅有救了。”她说。我张了张嘴,想问问她,我的身体怎么样。可她根本没给我机会,
说完那句话,就急匆匆地起身:“我得去看看你姐姐了,她刚做完手术,身边离不开人。
”她走了。病房里又只剩下我一个人。安国伟和安辰,从始至终,都没有出现过。
后来我才知道,安雅移植后出现了排异反应,情况很危险,
他们全家人都守在她的无菌病房外,寸步不离。而我,这个提供了骨髓的人,
就像一个用完就被丢弃的工具,无人问津。我在医院躺了半个月,都是护工在照顾我。
出院那天,安家的司机来接我。回到那个所谓的“家”,一切都没有变,又好像一切都变了。
安雅因为手术成功,成了全家的焦点。他们为她举办了盛大的庆祝派对,庆祝她重获新生。
派对上,安雅穿着华丽的礼服,像个公主。她举着酒杯,依偎在刘婉身边,
笑着说:“谢谢爸爸妈妈,谢谢哥哥,也……谢谢妹妹。没有你们,就没有我的今天。
”她的目光轻飘飘地从我身上扫过,带着一丝施舍和得意。所有人都为她鼓掌,为她欢呼。
我站在角落里,穿着不合身的旧衣服,像个小丑。安辰曾许诺的“加倍对我好”,
也成了一句空话。他所有的精力,都放在了照顾安雅身上。那只他送给我的绒毛兔子,
被安雅看见了,她只是撒了个娇,说自己也想要,安辰就立刻从我房间里拿走,送给了她。
我什么都没说。因为我知道,说了也没用。在这个家里,我永远,都只是安雅的附属品。
7.日子就这么不咸不淡地过着。安雅的身体在移植后好了很多,虽然还需要吃药,
但已经能像正常人一样生活。而我,却因为那次捐献,留下了后遗症。我的腰总是隐隐作痛,
尤其是在阴雨天。身体也变得很虚弱,常常感冒发烧。可这些,在他们看来,
都只是我的矫情。刘婉会说:“女孩子家,哪有那么娇气。你姐姐受了那么多苦都挺过来了,
你这点小病小痛算什么?”安国伟会直接把医药费单子甩给我:“你自己看看,
为了给你治这些小毛病,家里花了多少钱!你姐姐当年做手术都没花这么多!
”我默默地承受着这一切。我考上了大学,一所离家很远的城市的大学。我以为,
我终于可以逃离了。可是,我还是太天真了。安雅也考上了我所在的城市,
一所比我好得多的名牌大学。安国伟直接在两所大学中间的位置,买了一套大平层,
美其名曰,方便我们姐妹俩互相照顾。实际上,是我照顾她。她三天两头给我打电话。
“宁宁,我例假来了肚子疼,你来给我送点红糖水。”“宁宁,我们宿舍的热水器坏了,
我今晚去你那儿住。”“宁宁,我跟男朋友吵架了,你来陪陪我。
”我成了她的专属保姆和情绪垃圾桶。她和她的男朋友分分合合,每次吵架,
她都哭着来找我。她的男朋友叫周子昂,是个很阳光帅气的男生。我承认,
我对他有过一丝好感。他不像安家人那样对我视而不见,他会记得我的名字,
会笑着跟我打招呼,会在安雅无理取闹时,对我露出一丝歉意的微笑。有一次,我重感冒,
在宿舍躺了一天。周子昂不知道从哪里知道了,给我送来了药和晚饭。他站在我宿舍楼下,
把袋子递给我,嘱咐道:“快回去吧,外面冷。药记得按时吃。”那一刻,我的心跳得很快。
可是,这份短暂的温暖,很快就被安雅亲手掐灭了。她不知道从哪里听说了这件事,
冲到我的宿舍,当着我所有室友的面,给了我一巴掌。“安宁!你还要不要脸?!
”她指着我,气得浑身发抖,“我是你姐姐,周子昂是你姐夫!你怎么能勾引他?
你这个狐狸精!”我被打懵了。室友们都用异样的眼光看着我。我百口莫辩。那天晚上,
安家的电话就打来了。安国伟在电话里对我破口大骂,说我丢尽了安家的脸。刘婉哭着说,
她怎么养出了我这么一个不知廉耻的女儿。安辰也发来信息:安宁,你太让我失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