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的老城区，青石板路还沾着昨夜的露水，巷口包子铺的蒸汽裹着肉香飘出来时，“晚知阁”的木门刚好被推开一道缝。
苏晚抱着半盒樟木抽屉走进来，帆布鞋踩过门槛时，特意放轻了脚步——工作台上火油灯的火苗还没稳，瓷碟里盛着的浆糊刚熬到微稠，正适合修补那本清代《礼记》残卷。
她把抽屉轻轻放在角落的矮柜上，指尖先碰了碰书页边缘，像跟老朋友打招呼似的，轻声说：“今天争取把你最后两页的裂补好。”
工作台是爷爷留下的老梨木桌，桌面被磨得发亮，边缘还留着几道浅痕——那是她小时候学修复，不小心用刻刀划出来的。
此刻桌上铺着米白色的修复纸，苏晚跪坐在蒲团上，先拿软毛刷扫掉残卷上的浮尘，动作轻得像怕惊飞书页上的字。
阳光从雕花窗棂漏进来，落在她垂着的眼睫上，把纤长的睫毛映成浅金色，连指尖沾着的淡褐色浆糊，都像是融进了这满室的沉香里。
“苏小姐，这事儿您再想想？”
上午九点，王总的声音打破了晚知阁的安静。
他手里捏着个烫金名片夹，西装袖口卷到小臂，露出腕上的名表，跟这满室的古籍格格不入。
他把一本民国线装书推到苏晚面前，书页上还夹着张照片——是本普通的诗文集，却被人用红漆在封面上画了朵网红款玫瑰。
“我这书是给我太太当结婚纪念的，你把这玫瑰修得再亮些，边角包层金箔，看着贵气。”
王总靠在椅背上，手指敲了敲桌面，“钱不是问题，你开价，我加倍。”
苏晚正用镊子夹着细如发丝的竹纤维，闻言抬头时，睫毛上还沾着点纸絮。
她把镊子轻轻放在瓷盘里，拿起那本诗文集翻了两页，指腹抚过被红漆盖住的原书题字，语气很软，却没半点商量的余地：“王总，这书的原封面是楮皮纸，加金箔会压坏纤维，红漆也会渗进纸里，以后再想恢复都难。
修复不是改造，得‘修旧如旧’，不能为了好看毁了它本来的样子。”
王总皱起眉，显然没料到会被拒绝：“苏小姐，我听说你是这一片最好的修复师，怎么这么死心眼？
客户要什么你做什么不就行了？”
“要是只图客户满意，我没必要守着这小铺子。”
苏晚把书推回去，指尖还停在书页边缘，“您要是想做纪念，我可以帮您复制一本新的，在复制本上做您想要的设计，原书我帮您好好修，这样既不耽误您纪念，也能保住这书的原样——您看行吗？”
王总盯着苏晚的脸看了两秒，见她眼里没半分妥协，最终烦躁地摆摆手：“算了算了，跟你说不通！”
他抓起公文包起身，走到门口时又回头，撂下句“这年头还守着老规矩，早晚得被淘汰”，才踩着青石板路走远了。
木门吱呀一声合上，晚知阁又恢复了安静。
苏晚没在意那句抱怨，只是重新拿起镊子，对着阳光仔细比对竹纤维的粗细，嘴角反而轻轻弯了弯——爷爷以前总说，修复师是古籍的“摆渡人”，得耐得住寂寞，守得住本心，这话她记了十几年。
而此时，二十公里外的承渊科技总部，顶层办公室里却没半点安静。
落地窗外是鳞次栉比的写字楼，玻璃幕墙反射着刺眼的阳光，陆承渊坐在黑色真皮沙发上，指尖夹着份拆迁项目报表，目光却没落在纸上。
他面前的茶几上放着个旧相框，照片里的老人穿着中山装，手里捧着本线装书，笑得眼睛都眯起来——那是他爷爷，上个月刚走，走之前还攥着他的手，反复说“承渊，爷爷书房里那本清代《论语》刻本，你记得找个靠谱的人修，别让它烂在箱子里”。
“陆总，老城区地块的拆迁清单整理好了，您看……”陈助理站在旁边，手里捧着个文件夹，声音放得很轻。
他跟了陆承渊五年，知道这位老板看着冷硬，却最看重爷爷的话，这几天没少为“找修复师”的事费心。
陆承渊终于把目光从相框上移开，接过文件夹翻了两页，指尖在“旧书店”那一行停住：“这里面有古籍？”
“是，拆迁队昨天清点的时候发现的，说是个开了几十年的旧书店，老板走得急，留下一屋子书，其中有本清代刻本，看着跟您说的《论语》有点像。”
陈助理赶紧补充，“我己经让文物局的朋友看过照片了，说是有修复价值，但得找专业的修复师——市面上很多工作室都是商业化操作，要么用化学胶，要么为了快赶工期，反而会毁了古籍。”
陆承渊的眉头皱得更紧。
他这几天让陈助理找了十几个修复师，不是张口就要百万佣金，就是说“一周就能修好”，听得他心里发慌——爷爷一辈子爱古籍，要是让那些人把书修坏了，他没法交代。
“就没个真正懂行的？”
他把文件夹放在茶几上，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陈助理想了想，突然想起什么似的，从手机里调出个名字：“陆总，您还记得老城区那边有个‘晚知阁’吗？
我查了下，主理人叫苏晚，是文博院校毕业的，师从以前故宫的修复师，去年还拒绝过一个地产商的百万订单——那地产商想把一本明代孤本改成装饰品，苏晚没同意，还说‘宁可不做这生意，也不能毁了文物’。”
“苏晚？”
陆承渊重复了一遍这个名字，指尖在沙发扶手上轻轻敲了敲。
他听过“晚知阁”，好像是在哪个报道上见过，说是个藏在老巷子里的小工作室，没做过什么宣传，却在修复圈里有不少好评。
“她的修复案例我看过，手法很扎实，尤其是纸本修复，很注重‘最小干预’，跟那些商业化的工作室不一样。”
陈助理见老板没反对，又递过去一张照片，“这是她之前修复的清代残卷，您看这补纸的颜色和纹理，几乎跟原纸没差别。”
陆承渊接过手机，照片里的书页整齐地铺在桌上，补过的地方几乎看不出痕迹，只在光线斜照时，才能隐约看到极细的拼缝。
他盯着照片看了几秒，突然站起身，拿起搭在椅背上的黑色西装外套：“备车，去老城区。”
“现在就去？”
陈助理愣了一下，赶紧跟上，“我还没跟苏小姐联系……不用联系。”
陆承渊扣西装扣子的动作顿了顿，目光又落回相框上，语气沉了些，“我得亲自去看看，要是她真懂古籍，再谈后续。”
车子驶出地下车库时，陆承渊靠在后排座椅上，闭上眼。
脑海里闪过爷爷捧着古籍的样子，又闪过照片里苏晚修复的书页——他希望这个叫苏晚的修复师，能真的像陈助理说的那样，懂古籍，也懂怎么守住古籍的“魂”。
而此时的晚知阁里，苏晚刚把《礼记》残卷的最后一道裂补好。
她小心翼翼地把书放进樟木盒里，又拿软布擦了擦盒面，才抬头看了眼窗外——太阳己经升到头顶，巷子里的人多了起来，叫卖声、自行车铃声混在一起，热闹得很。
她起身倒了杯桂花乌龙，刚抿了一口，就听到巷口传来一阵汽车引擎声——不是常见的电动车或自行车，而是低沉的、带着压迫感的豪车引擎声，正朝着晚知阁的方向过来。
苏晚挑了挑眉，走到门口掀开布帘看了一眼。
巷口停着辆黑色的迈巴赫，车身在阳光下泛着冷光，跟这青石板路、老木门格格不入。
车门打开，一个穿着黑色西装的男人走下来，身形挺拔，肩线利落，连站在那里的姿态，都带着种生人勿近的强势。
他抬头看向晚知阁的招牌，目光锐利得像在审视项目方案，然后迈开长腿，朝着这边走了过来。
苏晚握着布帘的手指紧了紧——她没见过这个人，却莫名觉得，这个人的出现，或许会打破晚知阁一首以来的平静。
而她还不知道，眼前这个冷面男人，找的正是她，为的是那本藏在旧书店里的《论语》刻本，更不知道，这场突如其来的相遇，会把他们的人生，紧紧缠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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