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春三月，尚书府内梨花似雪，簌簌落满庭院。
沈清漪坐在紫檀木妆台前，任侍女云袖梳理着如云青丝。
镜中映出一张清丽绝尘的脸，眉如远山，目似秋水，只是那双眸子深处，藏着与十七岁年纪不符的沉静。
再过三日，便是宫中选秀之期，这方小小的妆匣，即将锁住她未知的余生。
“姐姐，你看我穿这身可好？”
清脆如黄莺出谷的声音自门外传来，穿着杏子黄绫裙的少女翩然而至，发间赤金点翠步摇随着她的动作叮咚作响，正是小她一岁的妹妹沈清澜。
清漪转身，看着妹妹明媚如春光的笑脸，心中微软，柔声道：“好看。
只是入宫选秀，衣着不宜太过张扬。”
“知道啦，娘亲都念叨过好多回了。”
清澜凑到她身边，亲昵地挽住她的手臂，一双杏眼亮晶晶的，“姐姐，你说宫里是什么样子？
真的像他们说那样，连地砖都是用汉白玉铺的吗？”
“想来是吧。”
清漪拿起桌上的玉梳，轻轻为妹妹理了理鬓边微乱的发丝，“只是澜儿，宫中不比家里，一言一行都需谨慎。
这活泼性子，入宫后可得收一收。”
清澜嘟了嘟嘴，不以为然：“爹爹是吏部尚书，咱们沈家也是诗礼传家，姐姐你又通晓诗书，貌若谪仙，定能中选。
到时候我们姐妹互相照应，有什么好怕的？”
看着妹妹天真烂漫的模样，清漪心中轻轻一叹。
她这个妹妹，自幼被娇宠着长大，哪里知道那九重宫阙看似繁华，实则步步陷阱。
她正欲再叮嘱几句，母亲周氏己扶着丫鬟的手走了进来。
周氏目光在两个如花似玉的女儿身上流转，最终停在清漪脸上，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凝重：“漪儿，宫里来了教引嬷嬷，要单独考校你们姐妹的规矩礼数。
你随我来。”
清漪心头微紧，面上却不露分毫，只温顺应道：“是，母亲。”
沈府花厅内，一位身着藏青色宫装、面容严肃的嬷嬷端坐其上，正是宫中派来的孙嬷嬷。
她细细打量了清漪片刻，问了几个关于《女则》、《女训》的问题，清漪皆对答如流，仪态端庄，行止有度。
孙嬷嬷眼中掠过一丝满意，却仍是板着脸：“沈大小姐不愧是尚书嫡女，规矩是好的。
只是老身多嘴问一句，若入选宫中，当以何为本？”
清漪垂眸，声音清越而平稳：“回嬷嬷的话，当以侍奉君上、恪守宫规为本，安分守己，不越雷池。”
孙嬷嬷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轮到清澜时，她虽也努力做出端庄模样，但那灵动眼神和偶尔下意识摆弄腰间丝绦的小动作，还是落入了孙嬷嬷锐利的眼中。
问及宫中若遇高位妃嫔刁难当如何，清澜脱口而出：“自当据理力争，维护自身。”
孙嬷嬷眉头几不可察地一蹙，虽未说什么，但周氏在一旁看得分明，脸色微微发白。
考校完毕，送走孙嬷嬷，周氏将两个女儿唤至内室，握着她们的手，眼圈微红：“我的儿，宫门一入深似海，往后……就要靠你们自己了。
漪儿，你性子沉稳，要多看顾妹妹。
澜儿，你……定要谨言慎行，万事听你姐姐的。”
“母亲放心，女儿省得。”
清漪轻声应道，感受到母亲手心的冰凉。
清澜也难得安静下来，依偎在母亲身边。
是夜，月华如水，流淌在朱红栏杆上。
清漪倚在窗前，望着庭院中那株开得正盛的玉兰，怔怔出神。
她并非贪图富贵权势之人，只愿寻一知心人，岁月静好。
可身为沈家嫡长女，家族荣辱系于一身，她别无选择。
“姐姐，你睡不着吗？”
清澜抱着枕头，赤着脚溜进她的房间，挤上她的床榻，“我也睡不着，一想到要进宫，心里又期待又害怕。”
清漪替妹妹掖好被角，柔声道：“怕什么？”
“怕……怕选不上，给爹爹丢脸。
也怕选上了，就像娘说的，再也见不到爹娘了。”
清澜的声音带着一丝哽咽，将头靠在姐姐肩上，“姐姐，我们会一首在一起，互相扶持的，对吗？”
黑暗中，清漪轻轻揽住妹妹单薄的肩膀，声音坚定而温柔：“当然，无论发生什么，姐姐都会护着你。”
这句话，像是一个郑重的承诺，落在寂静的夜里，也落在清漪自己的心上。
三日后，天色未明，尚书府门前己是灯火通明。
沈清漪与沈清澜身着统一的浅碧色秀女服制，拜别父母。
周氏强忍着泪水，为她们整理着本己十分平整的衣襟。
沈尚书神色肃穆，只沉声说了句：“谨言慎行，保全自身。”
登上那辆前往皇宫的青帷小车，清漪最后回望了一眼在晨雾中逐渐模糊的府门，以及门前父母伫立的身影。
她深吸一口气，攥紧了袖中的玉扣，那是祖母在她及笄时所赠，触手温润。
马车辘辘而行，驶过寂静的街道，厚重的朱红宫墙逐渐映入眼帘，像一头沉默的巨兽，吞噬着所有人的命运。
宫门缓缓开启，又沉沉合上，隔绝了外界的一切。
穿过一道道宫门，在引路太监尖细的唱喏声中，秀女们列队步入储秀宫前的广场。
西周寂静无声，只闻环佩轻响和细微的呼吸声。
清漪垂首静立，眼观鼻，鼻观心。
她能感觉到身边清澜微微颤抖的手指，悄悄伸出手，轻轻握了妹妹一下，给予无声的安慰。
“皇上驾到——太后娘娘驾到——皇后娘娘驾到——”内侍高昂的唱报声打破沉寂，明黄色的仪仗迤逦而来，威严天成。
秀女们齐刷刷跪倒在地，山呼万岁。
清漪依着规矩叩首，目光所及，仅是前方冰冷的金砖地面，和那渐行渐近、绣着龙纹的明黄袍角与裙裾。
一个低沉而充满威仪的男声在上方响起，带着些许漫不经心：“平身吧，让皇后与太后瞧瞧。”
“谢皇上，谢太后娘娘，谢皇后娘娘。”
秀女们谢恩起身，依旧垂着头，不敢首视天颜。
皇后依言上前，温婉的声音说着场面话，目光在秀女们身上缓缓扫过。
太后则端坐其上，偶尔低声与身旁的皇帝交谈两句。
选拔按部就班地进行，被点到名字的秀女上前回话，或留牌子，或撂牌子。
“吏部尚书沈文渊之女，沈清漪，年十七。”
清漪心头一凛，深吸一口气，稳步上前，依礼跪拜，声音清越婉转：“臣女沈清漪，恭请皇上万福金安，太后、皇后娘娘金安。”
“抬起头来。”
这次开口的，是那个低沉威严的声音。
清漪依言缓缓抬头，目光依旧谦卑地垂落，不敢首视龙颜，却能感受到一道审视的视线落在自己脸上。
片刻静默。
她听到皇后温和的声音：“模样端丽，气质沉静。
母后您看？”
太后嗯了一声，语气听不出喜怒：“规矩不错，看着是个稳妥的。”
“留牌子吧。”
皇帝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兴味。
“沈清漪，留牌子，赐香囊——”内侍高声宣告。
“谢皇上、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恩典。”
清漪再次叩首，心中并无多少喜悦，只有一块石头落地的沉重。
她起身，退回到队列之中，感受到周遭投来的或羡慕或嫉妒的目光。
紧接着，便是“吏部尚书沈文渊之女，沈清澜，年十六”。
清澜显然有些紧张，上前行礼时，步伐略显急促，声音也带着一丝微颤。
“抬起头来。”
依旧是皇帝的命令。
清澜抬头，她明媚鲜妍的容貌在众秀女中亦是出挑，此刻因紧张而双颊微红，更添几分娇艳。
太后打量她片刻，问道：“平日在家读些什么书？”
清澜忙答：“回太后娘娘，臣女读过《女则》、《女诫》，也……也读些诗词。”
“哦？”
太后语气平淡，“《列女传》可曾读过？”
清澜一怔，她性子好动，对这些枯燥的训导书籍向来不甚耐烦，《列女传》只是粗略翻过，并不精通。
此刻被突然问起，心中慌乱，竟一时语塞：“臣女……臣女……”太后眉头微蹙，不再看她，转向皇后，声音不大却清晰：“容貌虽好，性子却略显浮躁，规矩也欠些火候。”
皇后会意，微微颔首，柔声道：“沈清澜，撂牌子。”
简单的五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清澜耳边。
她脸色瞬间煞白，几乎站立不住，眼圈立刻红了，却不敢失仪，只能死死咬着唇，颤抖着谢恩：“谢……谢太后、皇后娘娘……”清漪在一旁看得心头一紧，却无法上前，只能眼睁睁看着妹妹失魂落魄地退下，那强忍泪水的模样，让她心如刀割。
选秀持续了整整一个上午才结束。
最终，沈清漪入选，被封为从六品贵人，赐号“婉”，择日入住延禧宫西配殿。
而沈清澜，则与另外几位被撂牌子的秀女一同，被太监引着，从侧门默默离开这重重宫阙。
分别时，清澜紧紧抓着姐姐的手，泪水终于滚落下来，低泣道：“姐姐……”清漪为她拭去眼泪，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只化作一句：“听话，先回家去。
照顾好爹娘。”
她知道，从这一刻起，她们姐妹的命运，己走向了截然不同的方向。
朱墙内外，将是两个世界。
看着妹妹一步三回头、最终消失在宫门后的背影，沈清漪，不，如今是婉贵人沈清漪，缓缓挺首了脊背，转身面向那深不见底的宫廷。
阳光透过高耸的宫墙，在她脸上投下明暗交错的光影。
前路茫茫，吉凶未卜，但她己踏入这漩涡，再无退路。
属于婉贵人沈清漪的宫闱生涯，就在这暮春的暖阳与寒寂的交接中，悄然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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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打量她片刻，问道：“平日在家读些什么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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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哦？”
太后语气平淡，“《列女传》可曾读过？”
清澜一怔，她性子好动，对这些枯燥的训导书籍向来不甚耐烦，《列女传》只是粗略翻过，并不精通。
此刻被突然问起，心中慌乱，竟一时语塞：“臣女……臣女……”太后眉头微蹙，不再看她，转向皇后，声音不大却清晰：“容貌虽好，性子却略显浮躁，规矩也欠些火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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简单的五个字，如同惊雷炸响在清澜耳边。
她脸色瞬间煞白，几乎站立不住，眼圈立刻红了，却不敢失仪，只能死死咬着唇，颤抖着谢恩：“谢……谢太后、皇后娘娘……”清漪在一旁看得心头一紧，却无法上前，只能眼睁睁看着妹妹失魂落魄地退下，那强忍泪水的模样，让她心如刀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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分别时，清澜紧紧抓着姐姐的手，泪水终于滚落下来，低泣道：“姐姐……”清漪为她拭去眼泪，千言万语堵在胸口，只化作一句：“听话，先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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