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仁嘉觉得今天真是倒霉他妈给倒霉开门,倒霉到家了。
先是早上挤地铁时,新买的衬衫被旁边大妈挎包里探头的韭菜盒子蹭了满怀,那股子浓郁的民间气息萦绕不散,让他在整个早会上都像个移动的调味瓶。接着是项目经理把他辛苦做的方案批得一文不值,仿佛他大学四年外加职场摸爬滚打两年积累的经验都喂了狗。
最绝的是,下班前人事部找他谈话,语气委婉但态度坚决,意思是公司架构调整,他这个岗位,嗯,有点多余了。补偿金给得倒是爽快,但陆仁嘉捏着那薄薄的信封,感觉像捏着自己短暂的职业生涯墓志铭。
失魂落魄地回到他租住的公寓楼下,却发现楼下停着几辆闪着顶灯的警车,房东大爷正拉着警察同志的手,唾沫横飞地控诉着什么。一打听,才知道这栋老破小的楼房因为消防安全不达标,被勒令紧急清空,限期三天搬离。
工作没了,家也要没了。陆仁嘉站在初夏傍晚依旧闷热的空气里,看着眼前乱糟糟的景象,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他默默转身,拖着灌了铅的双腿,走进了附近一家常去的便利店。买了一罐最便宜的啤酒,靠在冰柜旁,仰头灌了一大口。冰凉的液体划过喉咙,却浇不灭心里的那点烦躁。
就在这时,他眼角余光瞥见便利店外昏暗的小巷子里,似乎有情况。一个穿着不合时宜厚外套、戴着鸭舌帽的男人,正鬼鬼祟祟地靠近一个穿着职业套装、身形高挑的女人。那男人手里似乎有什么反光的东西,抵在了女人的腰间。
女人背对着陆仁嘉,看不清表情,但身体瞬间的僵硬透露了她的紧张。
抢劫?陆仁嘉心里咯噔一下。他平时自诩不是什么热血青年,路见不平多半是绕道走,但今天,失业加失家的郁闷憋在胸口,急需一个发泄口。再加上那罐啤酒可能给了点虚假的勇气,他几乎是没怎么犹豫,把手里的空啤酒罐往旁边垃圾桶猛地一砸,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巷子里的两人都被这动静吸引,同时看了过来。陆仁嘉趁机大吼一声,警察同志,这边,快过来!
那鸭舌帽男人显然被唬住了,骂了句脏话,收起手里的东西陆仁嘉这才看清是把小水果刀,扭头就窜进了小巷深处,消失不见。
陆仁嘉松了口气,这才有机会打量那个被威胁的女人。这一看,他有点愣住。女人很年轻,大概二十七八岁,五官精致得不像话,即使此刻脸色有些发白,眼神里带着未褪的惊悸,也难掩那种……用他哥们儿的话说就是,高级感。她身上的套装剪裁利落,料子看着就贵,脚上的高跟鞋鞋跟细得能当凶器。
喂,你没事吧?陆仁嘉走上前,保持着安全距离问道。
女人深吸了一口气,迅速恢复了镇定,只是微微颤抖的手指暴露了她内心的不平静。她看向陆仁嘉,眼神锐利地在他那身带着韭菜味儿、皱巴巴的衬衫上扫过。没事,谢谢你。
她的声音清冷,语调平稳,带着一种自然而然的距离感。
举手之劳。陆仁嘉摆摆手,心里嘀咕,这女人气场真强,比他们公司那个天天训人的副总还吓人。他想了想,还是多嘴了一句,这边晚上挺乱的,你一个人还是早点回去吧。
女人没接话,只是低头从手包里拿出手机,屏幕碎裂,显然刚才挣扎时弄坏了。她蹙了蹙眉,显然有些麻烦。
陆仁嘉看着她碎裂的手机屏幕,又看看自己口袋里那个屏幕裂成蛛网、用了三年的旧手机,心里莫名升起一点同是天涯沦落人的感觉。他掏出自己的手机,解锁,递过去。喏,先拿去用吧,打个电话叫家人或者朋友来接你。
女人有些意外地看了他一眼,似乎没料到这个看起来有些落魄的年轻人会这么热心。她迟疑了一下,还是接过了手机。谢谢。
她拨了个号码,走到一边低声说了几句,语速很快,带着命令的口吻。陆仁嘉隐约听到什么地点、来接我之类的。打完电话,她把手机递还给陆仁嘉。
我叫苏觅。女人突然开口,算是正式自我介绍。
陆仁嘉。他报上自己的大名,心里还在为自己的工作和住处哀悼。
你的手机。苏觅示意他还握在手里的旧手机。
哦哦,给你。陆仁嘉连忙递过去。
苏觅没接,只是淡淡看了他一眼。我是说,我的手机坏了,你的手机,能暂时借我用一下吗?明天还你。
陆仁嘉啊了一声,有点没反应过来。这发展是不是有点奇怪?刚救了她,就要被讹手机?
苏觅似乎看出他的疑虑,补充道,你可以留个你的联系方式,或者,我明天赔你一部新手机。
陆仁嘉挠挠头,算了,救人救到底,送佛送到西。他把自己那部旧手机塞回口袋,不用了,反正也不值钱。你人没事就行。我走了。
说完,他转身就走,背影在昏黄的路灯下显得格外萧索。他现在满脑子都是找新工作和找新住处这两座大山,实在没精力跟这个看起来就很麻烦的漂亮女人纠缠。
苏觅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便利店门口,眼神里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波动。她低头看了看自己手里屏幕碎裂的最新款手机,又抬眼望向陆仁嘉离开的方向,若有所思。
陆仁嘉在24小时营业的麦当劳凑合了一夜,第二天一早,顶着两个黑眼圈开始疯狂刷租房网站和招聘软件。存款不多,之前租的房子押金估计也要不回来,他必须尽快找到便宜的落脚点。
中午时分,他接到了一个陌生号码打来的电话。
喂,是陆仁嘉先生吗?电话那头是一个甜美的女声。
是我,你哪位?陆仁嘉有气无力地回答,他正被高昂的租金和苛刻的招聘要求打击得体无完肤。
您好,陆先生,这里是科信集团总裁办公室。昨天您帮助了我们苏总,苏总想当面感谢您,请问您下午方便吗?
苏总?科信集团?陆仁嘉脑子一时没转过来。哪个苏总?
就是苏觅,苏总。对方耐心解释。
陆仁嘉差点把手机扔出去。苏觅?科信集团?那个在本市乃至全国都排得上号的科技巨头?他昨天救的那个看起来就很贵的女人,是科信集团的总裁?
他脑子里瞬间闪过无数都市传说,什么救了个老头结果是亿万富翁,什么路边帮了个美女结果是集团千金……没想到这种狗屎运,啊不,这种奇遇也能砸到自己头上?
他咽了口唾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正常一点。哦,苏总啊……不用这么客气,举手之劳。
苏总坚持要感谢您。对方语气温和但不容拒绝,下午三点,科信大厦顶楼总裁办公室,您方便吗?
方便!非常方便!陆仁嘉几乎是脱口而出。废话,别说只是去见个面,现在就是让他去科信集团扫厕所,只要能解决工作问题,他估计都愿意。
挂了电话,陆仁嘉看着镜子里那个头发乱糟糟、衬衫依旧带着若有若无韭菜味的自己,第一次感到了深深的懊悔。昨天怎么就没想到问她要个名片呢!不对,昨天怎么就没把自己拾掇得人模狗样一点再出门呢!
他冲回临时寄存行李的快捷酒店,用最快的速度洗了个澡,翻出箱底那套为了面试准备的、唯一一套像样的西装,小心翼翼地熨烫平整。看着镜子里焕然一新的自己,陆仁嘉深吸一口气,感觉人生的新大门似乎正在缓缓开启。
下午两点五十分,陆仁嘉站在高耸入云的科信大厦楼下,仰头望着那反射着阳光、亮闪闪的玻璃幕墙,感觉腿有点软。他做了几个深呼吸,努力挺直腰板,走进了旋转门。
前台小姐早就接到通知,微笑着将他引向直达顶层的专用电梯。电梯内部是镜面设计,映出他紧张又期待的脸。数字不断跳动,陆仁嘉的心也跟着怦怦直跳。
叮的一声,电梯门缓缓打开。一个穿着职业套装、妆容精致的年轻女人已经等在门口,正是早上打电话的那个秘书。陆先生您好,我是苏总的秘书,林薇。请跟我来。
顶楼的视野极好,装修是极简的冷色调,透着一种低调的奢华和疏离感。林秘书踩着高跟鞋,走在光可鉴人的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的哒哒声。陆仁嘉跟在她身后,感觉自己像个误入巨人国的小矮人。
林秘书在一扇厚重的双开木门前停下,轻轻敲了敲,然后推开门。苏总,陆先生到了。
陆仁嘉迈步走进这间巨大的办公室,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整面墙的落地窗,城市风光尽收眼底。苏觅就坐在窗边那张宽大的办公桌后,今天她换了一身浅灰色的西装套裙,头发一丝不苟地挽在脑后,正低头看着文件。阳光在她身上镀了一层金边,气场比昨天在巷子里时更强大了。
她闻声抬起头,目光落在陆仁嘉身上,依旧是那种审视的、不带什么温度的眼神。
陆仁嘉喉咙有些发干,扯出一个自认为得体的笑容。苏总,您好。
苏觅放下手中的文件,身体微微向后靠在椅背上。坐。
陆仁嘉依言在她对面的椅子上坐下,屁股只沾了半边。
昨天的事,谢谢你。苏觅开口,语气平淡,听不出多少真诚的谢意。
您太客气了,应该的,应该的。陆仁嘉赶紧说。
我听林秘书说,你最近遇到点麻烦?苏觅话锋一转,直接切入主题。
陆仁嘉心里一紧,来了来了,重点来了。他斟酌着词句,是,是遇到点小困难。工作方面……和住处方面,都有点……
苏觅点了点头,似乎对他的坦诚并不意外。她修长的手指轻轻敲了敲桌面。我这个人不喜欢欠人情。你帮了我一次,我可以帮你解决一个困难。工作,或者住处,你可以选一个。
陆仁嘉愣住了。二选一?这和他预想的有点不一样啊。他以为至少能得个轻松钱多的工作,或者一笔丰厚的酬金呢。
他脑子里飞速运转。工作是立身之本,但科信集团的门槛太高,他一个被小公司辞退的人,就算靠着关系进来,估计也待不长。住处是燃眉之急,如果能解决……
他咬咬牙,抬起头,眼神里带着破釜沉舟的决心。苏总,我选住处。
哦?苏觅挑了挑眉,似乎对他的选择有些意外。她以为大部分人都会选择一份体面的工作。确定?
确定。陆仁嘉重重点头。工作我可以自己找,但短时间内找到合适的住处,确实有点困难。
苏觅没再说什么,从抽屉里拿出一串钥匙,推到办公桌对面。锦江苑,八栋,2801。这是钥匙,你先住着。
锦江苑?那可是本市有名的豪华公寓!陆仁嘉眼睛都直了。这……这太贵重了吧?我只是暂时借住,找到房子就搬走!
你先住着。苏觅语气不容置疑,算是抵了你帮我的人情。至于工作,她顿了顿,科信最近没有适合你的职位。
陆仁嘉心里刚刚燃起的小火苗又被浇熄了一半。果然,工作没那么容易。不过能白嫖一个豪华公寓暂住,已经是天上掉馅饼了。他连忙接过钥匙,连声道谢。
谢谢苏总!太感谢了!
不用谢。苏觅重新拿起文件,示意谈话结束。你可以走了。林秘书会带你下去。
陆仁嘉握着那串沉甸甸的钥匙,晕乎乎地跟着林秘书走出了办公室。直到再次站在科信大厦楼下,感受着炙热的阳光,他才确信刚才发生的一切不是梦。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钥匙,锦江苑,2801。失業第一天,他好像……傍上了一个不得了的富婆?虽然这个富婆看起来冷冰冰的,而且似乎只想赶紧和他两清。
管他呢!先去看看那个豪华公寓长啥样!陆仁嘉瞬间把找工作的烦恼抛到脑后,兴冲冲地朝着锦江苑的方向出发了。他完全没意识到,他选择的这个“住处”,将会给他带来怎样鸡飞狗跳又甜蜜无比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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