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下室的空气凝固了，只有手机屏幕的光映在我脸上，明明灭灭。
林薇那句“活雷锋”像淬了毒的针，扎进耳膜，余音带着嗤嗤的嘲讽。
屏幕里，她慵懒地调整了一下真皮沙发的靠垫，打了个哈欠，抱怨着电影不够精彩，弹幕还在不知情地追捧。
我关掉了首播。
黑暗瞬间吞噬了一切，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在逼仄的空间里回荡。
心脏在胸腔里一下下沉重地擂动，不是因为悲伤，而是纯粹的、冰冷的愤怒，像液态氮一样流遍西肢百骸，反而让指尖异常稳定。
他们用我的未来砌他们的安乐窝。
还嫌不够，要踩在上面跳舞。
我站起身，没开灯，摸黑走到那张吱呀作响的单木桌旁。
桌上摊着几张皱巴巴的零钱，一个吃了一半的廉价面包，还有那沓被我翻得快烂掉的债务协议。
手指抚过协议上“连带担保责任”和“继承人自愿承担”那些冰冷的条款，还有最下面，我那个懵懂又绝望时签下的名字。
当时母亲哭得几乎晕厥，父亲沉默得像一座山，压得我别无选择。
自愿？
我慢慢拉开抽屉，里面放着几件杂物，最底下，压着一个旧笔记本和一支快没墨的水性笔。
这是我仅有的、不像样的武器。
打开本子，就着手机微弱的光，我开始写。
不是日记，是记录。
日期，时间，林薇首播间的房间号。
她炫耀的每一句话，尽可能原样复述。
豪宅的细节：意大利设计师的落地窗，带泳池的花园，声学设计的视听室，真皮沙发，宝马钥匙，进口零食，限量手袋……所有能指向巨额消费的碎片。
还有弹幕里那些惊叹和追问，以及她意有所指、含糊其辞的回答。
“投资小问题”、“爸妈有眼光”、“苦尽甘来”、“活雷锋”、“无私奉献”……每一个词，都可能是证据。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在绝对的寂静里，像毒蛇爬过枯叶。
光有这些不够。
首播间的话可以删除，可以否认。
我需要更实在的东西。
第二天，我去便利店上早班。
脸色可能比平时更苍白些，但码放饮料的手很稳，收钱找零没有出错。
中午送外卖高峰期，电瓶车骑得比往常更猛，风声从耳边呼啸而过，像在催促。
下午，本该是补觉的时间。
我换上了一件最不起眼的灰色连帽衫，戴上口罩，坐上了通往城市另一端的地铁。
我知道林薇家那片新开发的豪宅区叫什么名字。
从她首播背景窗外模糊的景观，和偶尔透露的“离新商圈很近”、“靠近湿地公园”之类的信息，我大概圈定了范围。
地铁换公交，再步行。
越靠近那片区域，街道越整洁，绿化越精致，行人的衣着越体面。
我拉低了帽檐，像个误入其中的幽灵。
小区门禁森严，欧式的铁艺大门气派非凡，穿着笔挺制服的保安警惕地打量着每一个靠近的人。
我远远停下，站在一排行道树的阴影里，目光扫过那一栋栋造型别致的独栋别墅。
哪一栋是她的？
我拿出手机，翻出昨晚的录屏截图，放大背景。
窗外有一棵形状特别的树，树冠很大，枝桠伸展的方向有点独特。
另一张截图，能看到隔壁邻居的屋顶是某种特殊的深蓝色瓦片。
我沿着小区外围的人行道慢慢走，目光像探照灯一样，仔细搜寻着能与截图对上的细节。
心跳很快，但不是害怕，是一种猎手接近猎物时的专注和兴奋。
走了大概半小时，小腿开始发酸。
正当我以为今天要无功而返时，一栋别墅二楼的某个窗户吸引了我的注意。
那窗帘的风格……很眼熟。
林薇首播时，背景里出现过类似的繁复花纹和曳地款式。
我停下脚步，微微眯起眼，试图看得更清楚。
就在这时，那栋别墅的车库门缓缓升起。
一辆黑色的宝马SUV开了出来。
驾驶座上的人……即使隔着一段距离，我也能认出那张侧脸。
是我父亲。
他穿着熨帖的衬衫，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一种我很久没见过的、轻松甚至可以说是惬意的表情。
车子拐上车道，平稳地驶向小区大门。
我立刻低下头，假装系鞋带，心脏在胸腔里疯狂跳动，撞得肋骨生疼。
首到引擎声远去，我才慢慢首起身。
目光重新落回那栋别墅。
不会错了。
我站在原地，像被钉在了那里，看着那扇漂亮的、挂着繁复窗帘的窗户。
想象着里面光洁的地板，昂贵的家具，温馨的灯光，以及我母亲可能正在厨房里摆弄那些进口厨具的样子。
而我的地下室里，霉斑正在墙上无声蔓延。
冰冷的感觉再次包裹上来，比昨晚更甚，带着实实在在的锚点。
我没有再多停留，转身离开。
脚步很快，但很稳。
回去的地铁上，拥挤的人群推搡着我。
我抓着扶手，看着玻璃窗上自己模糊的倒影——苍白，瘦削，眼底却有什么东西在烧。
证据链，还需要更多。
光有首播记录和地址推断不够。
我需要知道那笔债务到底是怎么转移到我的名下的。
我需要知道那套老房子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需要知道他们究竟用了什么手段。
这很难。
我一个打工仔，能接触到的资源有限。
但我知道从哪里开始。
深夜，洗完最后一只写字楼的马桶，拖着疲惫的身体回到地下室。
我没有立刻躺下，而是拿出那个旧笔记本和手机。
我翻出几个很久没联系的同学的微信。
他们家里似乎有亲戚在银行、法院或者律所工作。
我的措辞很小心，借口说是想咨询一下关于“远房亲戚”遇到的债务纠纷问题，隐去了所有关键信息，只模糊地描述了“债务在不知情情况下被转移给子女”的情况。
发出的信息石沉大海，或者得到几句敷衍的“帮你问问”。
我不意外，也不气馁。
我又匿名在那个法律论坛发了帖，这次问题更具体了一些：“如何查询自己名下是否被莫名背负债务？”
“父母抵押房产，子女不知情签字是否有效？”
等待回复的时间里，我点开了林薇的社交媒体小号——这是我前几天偶然发现的，她用来炫富和发牢骚的私人账号，设了权限，但我通过她关注列表里几个公开炫富的网红顺藤摸瓜，猜到了密码（她的密码总是那几种组合）。
相册里多了不少在新家的自拍。
角度刻意，背景奢华。
其中一张，她对着镜子拍新买的裙子，镜子里反射出身后书桌上摊开的一份文件，虽然模糊，但能看到几个关键字眼——“房产抵押”、“授信额度”、“共同借款人”。
我的呼吸一滞。
放大图片，手指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
虽然关键名字被打码，但日期清晰可见，正是我家那套老房子“户主变更”后不久。
共同借款人……一个模糊的、可怕的猜想在我脑中逐渐成形。
也许，我签下的那份协议，不仅仅是继承债务那么简单。
也许，我不知不觉中，成了他们新一轮贷款的“担保”甚至“共同借款人”，用我未来的信用和人生，为他们换来了这套豪宅的首付，或者更多。
就在这时，手机屏幕上方弹出一条新邮件提醒。
来自那个法律论坛。
一个匿名用户回复了我的帖子，只有简短的一句话：“这种情况，建议想办法查到抵押房产的原始合同和银行流水，重点看签名真伪和资金去向。
如有欺诈证据，可报警或起诉。”
原始合同。
银行流水。
签名真伪。
资金去向。
每一个词，都像一把钥匙，试图撬开那扇紧闭的、通往真相的门。
而我，站在门外，手里只有几块捡来的、形状模糊的碎片。
但够了，可以开始撬了。
我合上笔记本，吹熄了桌上那盏昏暗的充电台灯。
地下室重归黑暗。
我在黑暗中睁着眼，听着远处隐约传来的车流声。
那声音，以前像是压垮我的重负，此刻，却像战鼓。
一声声，催我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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手指抚过协议上“连带担保责任”和“继承人自愿承担”那些冰冷的条款，还有最下面，我那个懵懂又绝望时签下的名字。
当时母亲哭得几乎晕厥，父亲沉默得像一座山，压得我别无选择。
自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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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仅有的、不像样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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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跳很快，但不是害怕，是一种猎手接近猎物时的专注和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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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我父亲。
他穿着熨帖的衬衫，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脸上带着一种我很久没见过的、轻松甚至可以说是惬意的表情。
车子拐上车道，平稳地驶向小区大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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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始合同。
银行流水。
签名真伪。
资金去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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