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路子那句低语，像一块冰砸在薇安心口，让她一夜都没睡安稳。
李贵妃也在打听她？
这绝非好事。
昨日她解决的虽是贵妃宫中的难题，但本质上是在打贵妃宫里办事宫女的脸——你们束手无策的麻烦，被我一个洗衣房的小宫女解决了。
在这锱铢必较的后宫，这未必是功劳，更可能是一道催命符。
果然，第二天一早，王嬷嬷对她的态度愈发“和蔼”，亲自领她去了那间所谓的“静室”。
不过是个堆放杂物的偏僻小屋收拾出来的，但胜在清静，无需再与众人一同在寒风中浆洗。
“薇安啊，好好干。”
王嬷嬷拍着她的手，语气亲热得令人不适，“皇后娘娘仁厚，最是体恤咱们下人。
你去了坤宁宫，那可是天大的造化，比在这尚衣监有出息多了！”
薇安低眉顺眼地应着，心里却明镜似的。
王嬷嬷急着把她推出去，一方面是向皇后示好，另一方面，恐怕也是觉得她是个“麻烦”，留在尚衣监万一被贵妃迁怒，反而会牵连自身。
她成了各方势力随手可弃、亦可随手可用的棋子。
下午，坤宁宫的掌事姑姑果然来了。
一位约莫三十岁上下，穿着藕荷色比甲，面容严肃，眼神锐利如鹰的女子，通身的气度与王嬷嬷截然不同。
“奴婢芸姑，奉皇后娘娘之命，来看看昨日巧手除了锈迹的宫女。”
她声音平稳，不带丝毫情绪，目光却像探照灯一样在薇安身上扫过，从头到脚的审视，不放过任何一丝细节。
薇安感觉到一种无形的压力，比面对王嬷嬷时强了十倍不止。
她尽力维持着镇定，行了一个标准到挑不出错的宫礼：“奴婢薇安，见过芸姑姑。”
芸姑没叫起，任由她保持着屈膝的姿势，淡淡开口：“抬起头来。”
薇安依言抬头，目光却恭敬地垂视下方，不敢与她对视。
“模样还算周正，规矩也像点样子。”
芸姑语气依旧平淡，“说说，你是如何洗去那云锦上的锈迹的？
寻常皂角可没这个效用。”
来了！
核心的试探！
薇安心念电转，绝不能提什么“酸性反应”、“三氧化二铁”，那与妖术何异？
她必须用一个古人能理解，且合乎逻辑的说法。
“回姑姑的话，”她声音清晰，带着几分恰到好处的怯懦，“奴婢家乡靠近山里，多有矿工，衣物上常沾锈迹。
奴婢娘亲偶然发现，一种名为‘余甘子’的野果捣汁，涂抹搓洗，颇有奇效。
奴婢昨日也是情急之下，想起娘亲的土法子，侥幸成功，实在不敢居功。”
她将“科学”完美包装成了“民间智慧”，既解释了来源，又显得朴实无华，降低了危险性。
芸姑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信还是不信。
半晌，才道：“起来吧。
倒是个有机智的。”
她转向王嬷嬷，“人，皇后娘娘要了。
今日就随我回坤宁宫。”
踏入坤宁宫的那一刻，薇安才真切感受到什么是天家威仪。
不同于尚衣监的杂乱喧嚣，也不同于贵妃宫可能存在的奢靡，这里处处透着一种端严、肃穆、秩序井然的氛围。
宫女太监们行走无声，各司其职，连空气都仿佛凝滞了几分。
她被带到一个偏殿，并未立刻见到皇后，而是由芸姑安排了住处——与另外两个小宫女同住，但床位干净整洁。
接着，便是更详细的盘问和“岗前培训”。
盘问依旧围绕着她的身世、入宫前的经历。
薇安凭借着原主的记忆和事先打好的腹稿，一一谨慎应答，重点突出自己“家世清白”、“手脚勤快”，并将那手“绝活”牢牢限定在“家乡土法”的范畴内。
培训则是坤宁宫的规矩。
言行举止，衣食住行，皆有定例，比尚衣监严格了不知多少倍。
尤其强调了一条：多看，多听，多做，少问，少说。
薇安一一记下，心中凛然。
在这里，一步行差踏错，可能就不是挨骂那么简单了。
培训结束后，芸姑并没有给她安排具体的活计，只让她先在院子里熟悉环境。
这看似闲适的安排，却让薇安更加警惕。
这是一种观察，她在被人评估，而评估的标准，绝不仅仅是勤快与否。
她状似无意地在院中慢慢走着，目光却像最精密的扫描仪，记录着坤宁宫的布局、人员往来、甚至宫女太监们细微的表情和互动。
她注意到，往来宫女对芸姑都极为恭敬，甚至带着一丝畏惧。
她也注意到，偶尔有低阶嫔妃来请安，离去时神色各异。
傍晚时分，一个意想不到的机会（或者说，考验）来了。
一名二等宫女捧着一件宝蓝色的缂丝宫装，面色焦急地找到芸姑：“姑姑，这可如何是好！
娘娘明日要穿这件去见皇上，方才检查时发现，衣襟处不知何时染了一小片油渍，寻常法子试了，总留些印子，颜色也黯了！”
那宫装精美绝伦，缂丝工艺繁复，油渍虽小，落在上面却如同美玉上的瑕疵，格外刺眼。
芸姑眉头微蹙，检查了一下，目光却若有所思地转向了站在角落，看似在发呆的薇安。
“薇安，”她平静地开口，“你既懂得些民间巧法，可能处理这缂丝上的油污？”
瞬间，院子里所有或明或暗的目光都聚焦到了薇安身上。
有好奇，有怀疑，也有等着看笑话的。
薇安知道，这才是真正的“入职考试”。
处理锈迹可以说是偶然，若能再解决这油污，才能证明她的“价值”具有稳定性和可利用性。
油污……主要成分是酯类、油脂。
在缺乏现代洗涤剂的情况下，需要利用相似相溶原理或乳化作用。
她大脑再次飞转。
御膳房有猪油、菜油，但那显然不行。
酒精？
这里恐怕没有高纯度乙醇。
胰子（古代肥皂）？
碱性太强，可能损伤缂丝色泽和质地……有了！
面粉！
还有……蛋清！
面粉颗粒可以吸附油脂，蛋清具有一定的乳化清洁能力，且性质温和。
她再次低下头，恭敬回道：“奴婢可以一试。
需要一些新鲜面粉和一枚鸡蛋清。”
要求很快被满足。
在众目睽睽之下，薇安将干燥的面粉轻轻撒在油渍处，用软毛刷小心刷匀，让面粉充分吸收油脂。
静置片刻后，轻轻抖落面粉。
油渍明显变淡。
接着，她用软布蘸取少量蛋清，再次轻轻点涂在残留的印迹上，慢慢打圈……她的动作轻柔而专注，仿佛手下不是一件华服，而是一件珍贵的艺术品。
周围寂静无声，只有她细微的布料摩擦声。
当最后一点蛋清被清水湿布擦拭干净后，那片恼人的油渍，连同之前清洗留下的黯沉印记，一齐消失无踪。
宝蓝色的缂丝恢复了原本鲜亮润泽的光彩，完好如初。
“神乎其技……”人群中，不知是谁低低惊叹了一声。
芸姑的眼中，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几乎无法察觉的讶异和满意。
她点了点头：“很好。
看来王嬷嬷荐人不虚。”
经过缂丝宫装一事，薇安在坤宁宫的处境发生了微妙的变化。
宫女们看她的眼神多了几分真切的佩服，连分配活计时，也会将一些较为轻省、但对技巧要求高的活计交给她。
但她并未放松。
她知道，自己展现的价值越大，被利用的程度就越深，卷入的旋涡也就越危险。
几天后的一个午后，芸姑将她叫到跟前，不再是安排具体工作，而是递给她一个小巧的、散发着异香的香囊。
“这是娘娘平日里赏玩的花香囊，近日香气似乎有些淡了，你瞧瞧，可能让它恢复些味道？”
芸姑的语气很随意，仿佛只是交代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薇安接过香囊，心中却猛地一沉。
这绝不仅仅是“恢复香味”那么简单。
香囊的制作涉及香料配伍，而宫中香料使用禁忌极多，与药理、乃至巫蛊都可能扯上关系。
这比洗衣服要凶险百倍！
她小心翼翼地解开香囊，倒出里面己经有些板结的干花和香料碎末，仔细分辨。
有玫瑰、茉莉、零陵香……都是些常见且安全的香料。
但……她的指尖触到一小块颜色略深、质地坚硬的树脂状碎块，凑近鼻尖闻了闻，有一股极其清淡、却异常持久的木质香气，与她之前闻过的任何一种香料都不同。
这东西，不在常规的花香配方里。
薇安的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这香囊，真的是皇后日常佩戴的吗？
这多出来的神秘香料是什么？
芸姑是真的不知道，还是……在试探她是否认得此物？
或者，想借她的手，往这香囊里“添加”或“改变”些什么？
她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看不见的悬崖边上，脚下迷雾重重。
之前清洗衣物，展现的是“技”；而此刻手中这个小小的香囊，牵扯的恐怕就是“谋”了。
薇安捏着那块陌生的香料碎片，掌心一片冰凉。
她抬起头，看向芸姑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困惑：“姑姑，这香囊里的香料似乎混入了别的东西，奴婢见识浅薄，认不周全……怕是，不敢贸然动手。”
芸姑闻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首抵灵魂深处。
良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平淡无波：“认不认得，不重要。
重要的是，你知道该怎么做，才是对娘娘，对你自身……最好。”
这句话，像一把没有开刃的刀，抵在了薇安的咽喉。
她明白，自己己经半只脚踏入了真正的棋局之中。
这坤宁宫，远比她想象的，还要凶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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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她的指尖触到一小块颜色略深、质地坚硬的树脂状碎块，凑近鼻尖闻了闻，有一股极其清淡、却异常持久的木质香气，与她之前闻过的任何一种香料都不同。
这东西，不在常规的花香配方里。
薇安的后背瞬间沁出一层冷汗。
这香囊，真的是皇后日常佩戴的吗？
这多出来的神秘香料是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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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感觉自己正站在一个看不见的悬崖边上，脚下迷雾重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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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抬起头，看向芸姑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而困惑：“姑姑，这香囊里的香料似乎混入了别的东西，奴婢见识浅薄，认不周全……怕是，不敢贸然动手。”
芸姑闻言，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是静静地看着她，那目光仿佛能穿透皮囊，首抵灵魂深处。
良久，她才缓缓开口，声音平淡无波：“认不认得，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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