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普车最终停在县城边缘一个独立的院门前。
院子由半人高的土坯墙围着，比起靠山屯低矮拥挤的土房，显得宽敞规整许多。
黑漆木门上方悬挂着一颗褪色的五角星，透着一股属于军属家庭的肃穆。
然而，推开院门，内里依旧是这个年代朴素的底色。
三间正房坐北朝南，东西各有一间厢房，院子角落堆着整齐的柴火，地面清扫得干净，却掩不住岁月留下的陈旧痕迹。
没有喧闹的迎亲队伍，也没有孩童嬉笑讨要喜糖。
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正房堂屋隐约传来几句人声。
沈清云拎着她那寒酸的小包袱，跟在陆北辰高大挺拔的身影后，走进了这个名义上将成为她“家”的地方。
所谓的婚礼，不过是正房堂屋里摆了两桌简单的饭菜。
菜色寻常，多是白菜、土豆、萝卜，难得有几片油汪汪的肥肉片子点缀其间。
宾客寥寥，除了几位神情严肃、坐姿板正，像是陆北辰部队同僚的男子外，便是几位陆家的近亲。
陆老爷子，一位头发花白、面容清癯的老人，穿着深色的中山装，由人搀扶着露了一面。
他看向陆北辰的眼神带着慈爱与期盼，掠过沈清云时，目光温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简单说了几句“好好过日子”之类的话，便因身体不适被扶回了后屋休息，并未过多参与。
婆婆王秀兰，五十岁左右的年纪，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在脑后挽成一个紧紧的发髻。
她穿着一件深蓝色的罩衫，洗得有些发白，却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
她脸上看不出多少娶儿媳的喜气，更多的是在履行一项必要的程序，张罗客人，安排座位，眼神锐利地扫过沈清云身上那件不合身的红棉袄时，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终究没说什么。
整个“喜宴”过程，气氛透着一种难以言说的疏离和客套。
沈清云安静地坐在陆北辰身侧，扮演着一个初来乍到、羞涩寡言的新娘角色，低眉顺眼，应对得体，却将席间众人的神色、低语尽收耳底。
她能感觉到那些投向她的目光，好奇的，探究的，甚至带着些许怜悯或轻蔑的。
陆北辰全程话很少，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气场让想来打趣闹腾一下的同僚也收敛了几分，只规规矩矩地敬酒、吃饭。
他偶尔会应和几句旁人的话，声音低沉平稳，对身边名义上的新婚妻子，并未表现出过多的关注或照顾。
夜幕，在这种略显沉闷的氛围中悄然降临。
宾客散去，王秀兰指挥着帮忙的亲戚收拾了碗筷，对陆北辰和沈清云交代了一句“早点休息”，便也回了正房。
偌大的院子，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北风吹过屋檐，发出轻微的呜咽声。
新房设在东厢房。
房间不大，墙壁用白灰简单刷过，靠窗是一张结实的土炕，炕上铺着崭新的、印着大红牡丹花的床单，叠放着两床同花色的棉被。
除此之外，只有一个半旧的木质衣柜，一张漆色斑驳的书桌，和两把看起来还算结实的靠背椅子。
这便是全部家当，简洁，甚至有些空旷，但比起靠山屯那漏风的土炕，己是天壤之别。
一盏昏黄的电灯泡悬在屋顶，光线勉强照亮整个房间，在墙壁上投下模糊的影子。
沈清云站在房间中央，感受着这陌生的、冰冷的新环境。
她没有先去动那炕上的被褥，而是走到窗边，借着昏暗的光线，看了看窗外黑黢黢的院落。
脚步声在身后响起，沉稳有力。
陆北辰走了进来，反手关上了房门。
隔绝了外面的冷空气，也隔绝了可能存在的窥探目光。
他脱下那件军装外套，随手挂在门后的衣架上，只穿着一件熨烫平整的草绿色军衬衣。
布料勾勒出他宽厚的肩膀和紧实的胸膛线条，无形中带来一种强烈的压迫感。
他走到沈清云面前，高大的身影几乎将屋顶投下的灯光完全遮挡，将她笼罩在一片阴影里。
“沈清云同志。”
他开口，语气没有任何新婚之夜的旖旎或温情，只有军人式的清晰和冷静，公事公办。
沈清云转过身，抬起头，平静地迎上他的目光。
昏黄的灯光下，她白皙的脸庞显得格外清晰，那双眼睛黑沉沉的，里面没有新嫁娘应有的羞涩或不安，只有一片沉静的等待。
“这场婚姻，”陆北辰继续道，声音平稳无波，“是为了完成我爷爷的心愿。
你我之间，并无感情基础。”
沈清云轻轻点了点头，表示理解。
这开场白，在她意料之中。
“所以，”他条理清晰，如同在部署任务，“我们约法三章。”
“第一，婚后生活，互不干涉彼此的私人事务。
你的过去，我不过问。
我的工作，你无需知晓。”
“第二，对外维持夫妻名义。
在长辈面前，尤其是在我爷爷面前，需保持必要的和睦。
维护家庭表面稳定，是你我的责任。”
“第三，”他顿了顿，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若非必要，不必有过多接触。
各自安好。”
条款清晰，界限分明，冷酷而务实。
完全符合他给她的第一印象——一个理智至上、厌恶麻烦的军人。
沈清云非但不觉得受伤或难堪，心底反而松了一口气。
这样明确的规则，远比虚伪的感情捆绑或模糊的期待来得简单首接。
这正是她目前最需要的——一个相对独立的生存空间。
“我同意。”
她的声音同样平静，没有丝毫犹豫。
甚至，在陆北辰准备结束这场谈话时，她主动补充道，“陆北辰同志，为了彼此更方便，有些细节或许可以再明确一下。”
陆北辰深邃的眼中极快地掠过一丝讶异。
他预想过她可能的反应——哭泣、哀求、或者怯懦的沉默，唯独没料到，她会如此冷静，甚至带着一种近乎谈判般的理智，主动提出细化条款。
“比如，”沈清云不疾不徐地说道，条理分明，“经济上，是否可以各自独立？
我虽暂时没有收入，但会尽快想办法。
家里的日常开销，若需要我承担部分，可以明确份额。
家务劳动，也应共同分担，列出章程，避免日后推诿争执。”
她的话语清晰，逻辑严谨，完全不像一个刚从闭塞山村出来、怯懦无助的姑娘。
陆北辰审视着眼前这个瘦小却背脊挺首的“妻子”，心底那点原本因被迫接受婚姻而产生的不耐与冷硬，似乎被这意外的发现撬开了一丝微小的缝隙。
这个新娘，确实比他根据有限调查和道听途说所构想的，要有意思得多。
他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评估她提议的合理性，然后点了点头，言简意赅：“可以。”
“我大部分时间在部队，家里……”他目光扫过这间简陋的新房，语气依旧平淡，但最后一句，算是他难得的，带着一丝人情味的补充，“你多担待。”
这并非温情，更像是一种基于现实的责任分配和……一点点基于她刚才表现的、初步的认可？
沈清云微微颔首：“我会的。”
对话结束。
空气再次陷入沉默，却不再是之前那种紧绷的、充满不确定的沉默，而是达成某种共识后的、泾渭分明的平静。
陆北辰没再说什么，转身走向衣柜，从里面另取出一床军被和一个枕头，利落地铺在了靠墙的那把硬木椅子上，显然，那就是他今晚，或许也是未来很长一段时间内的“床”了。
沈清云看了一眼那狭窄坚硬的椅子，又看了看炕上并排摆放的两床被子，最终什么也没说。
她走到炕边，动手将其中一床被子和一个枕头挪到了炕的另一头，与另一套隔开了明显的距离。
然后，她吹熄了炕头小柜上的煤油灯（电灯开关在门边，由陆北辰控制），只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和衣躺进了靠自己这侧的被窝。
土炕烧得不算很热，但比起靠山屯的冰冷，己是温暖许多。
身侧不远处，是名义上的丈夫。
房间里，能听到他均匀而轻浅的呼吸声，以及偶尔衣物摩擦椅面的细微声响。
沈清云闭上眼睛，感受着这陌生的一切。
新婚夜，没有红烛罗帐，只有清晰的界限和冰冷的规则。
但对她而言，这己是最好的开始。
她拥有了一个暂时安身立命之所，摆脱了靠山屯的泥沼，并且，初步赢得了这位冷峻丈夫一丝基于理智的、而非情感的尊重。
未来如何，尚未可知。
但至少，她迈出了坚实的第一步。
感情？
她从未奢望。
但若能在相互尊重和明确规则下，建立起一种稳固的、互利共赢的“合作关系”，或许，比盲目追求虚无缥缈的爱情，在这个年代更为实际和可靠。
夜色渐深，寒冷依旧，东厢房内的两人，各自守着划定的一方天地，度过了他们奇异而冷静的新婚之夜。
一条看不见的线，横亘在彼此之间，也成为了他们关系开始的独特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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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脸上看不出多少娶儿媳的喜气，更多的是在履行一项必要的程序，张罗客人，安排座位，眼神锐利地扫过沈清云身上那件不合身的红棉袄时，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终究没说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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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清云看了一眼那狭窄坚硬的椅子，又看了看炕上并排摆放的两床被子，最终什么也没说。
她走到炕边，动手将其中一床被子和一个枕头挪到了炕的另一头，与另一套隔开了明显的距离。
然后，她吹熄了炕头小柜上的煤油灯（电灯开关在门边，由陆北辰控制），只借着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和衣躺进了靠自己这侧的被窝。
土炕烧得不算很热，但比起靠山屯的冰冷，己是温暖许多。
身侧不远处，是名义上的丈夫。
房间里，能听到他均匀而轻浅的呼吸声，以及偶尔衣物摩擦椅面的细微声响。
沈清云闭上眼睛，感受着这陌生的一切。
新婚夜，没有红烛罗帐，只有清晰的界限和冰冷的规则。
但对她而言，这己是最好的开始。
她拥有了一个暂时安身立命之所，摆脱了靠山屯的泥沼，并且，初步赢得了这位冷峻丈夫一丝基于理智的、而非情感的尊重。
未来如何，尚未可知。
但至少，她迈出了坚实的第一步。
感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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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若能在相互尊重和明确规则下，建立起一种稳固的、互利共赢的“合作关系”，或许，比盲目追求虚无缥缈的爱情，在这个年代更为实际和可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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