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雨点砸在头盔面罩上,噼里啪啦响,连成一片水幕,眼前的城市像是被泡发了,
模糊又阴冷。陈默拧着电门,小电车在湿滑的路上窜着,轮子压过水洼,溅起老高的泥水。
他只想赶紧送完这最后一单,回站点交了差,换身干衣服。
手机导航的电子女声冷冰冰地报出终点:“您已到达目的地,本次导航结束。
”陈默猛地捏紧刹车,电车滑出去一小截,停在了路边。他抬头看去,心里咯噔一下。
眼前是锈得快散架的大铁门,旁边的水泥门柱上,一块牌子歪歪扭扭地挂着,
红漆字迹斑驳得几乎认不出来——“第七纺织厂”。厂区里面黑黢黢的,
几栋老厂房像巨大的、沉默的怪兽蹲在雨夜里,窗户都没了,只剩下一个个黑窟窿。
“搞什么鬼…”他低声骂了一句,这地方荒得连野狗都不来,怎么可能有订单送到这儿?
他低头又看了一眼手持终端屏幕。屏幕亮着,订单信息清晰无比。收件地址:第七纺织厂,
3号仓库。收件人:吴先生。联系电话一栏,是空白的。最诡异的是,
这订单不是他自己抢的。就在一分钟前,他准备点“收工”的时候,
这单子像是从屏幕里蹦出来一样,直接弹进了他的待派送列表,状态直接就是“已分配”,
连取消的选项都是灰的。真邪门。雨更大了,顺着他的脖颈子往里灌,冰得他一哆嗦。
他按了重拨键,打给站点调度。电话响了半天才通,那边吵得很,估计都在忙着下班。
“老赵!是我,陈默!”他几乎是喊着说,雨声太吵了,“我这儿冒出个怪单子,
地址是废纺织厂,系统强制派的,取消不了!”电话那头的老赵似乎愣了一下,
背景音小了点:“纺织厂?哪个纺织厂?……哦,那个鬼地方啊!你等等,我瞅瞅…怪了,
系统里显示这单正常啊,地址备案就是那儿。我说小陈,你是不是看错了?”“不可能错!
就在我眼前!这地方八百年没人了!”陈默有点急。“那…那你就按规矩办呗,
找个显眼地方放了,拍个照证明送达完事。估计是谁搞恶作剧,填错地址了呗。这破天儿,
赶紧弄完回来!”老赵的声音带着催促,“都等着下班呢!”陈默还想说什么,
电话那头已经挂了。他骂了句脏话,捏着终端,屏幕光映着他有点发白的脸。没办法。
他咬咬牙,推着电车,嘎吱一声撞开那扇虚掩的大铁门,拐进了废弃厂区。
里面比外面看着更破败。碎玻璃、烂砖头满地都是,杂草长得比人都高,风一吹,
发出唰啦啦的响声,像有人在暗地里走动。空气里有股浓重的铁锈味和霉味,
混着雨水的土腥气,呛得人难受。3号仓库在厂区最里头。
一扇巨大的、卷帘门早就锈得拉不下来了,半开着,像一张咧开的黑嘴。
陈默把电车支在门口,从货箱里拿出那个包裹。不大,一个小纸盒,轻飘飘的,
晃一下也没声音。面单打印得有点模糊,寄件人信息完全看不清。他深吸了一口冰冷的空气,
打开手电,猫腰钻进了仓库。里面空荡荡的,只有几台破烂机器堆在角落,蒙着厚厚的灰。
手电光柱扫过去,能看到灰尘在光里乱飞。屋顶大概漏了,好几处地方滴滴答答往下漏水,
在地上汇成一小滩一小滩的反光。他找了个相对干净干燥的水泥墩子,把包裹放在上面,
拿出终端,对着包裹和环境,“咔嚓”拍了好几张照片。
闪光灯在巨大的黑暗空间里猛地一亮,特别刺眼,
瞬间照亮的一切反而更显得周围深不见底的黑。流程走完,他一秒都不想多待,
转身就往外走。就在他快要走出仓库门口时,心里莫名地一悸,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一眼。
就这一眼,他全身的汗毛唰一下立了起来。水泥墩子上,空了!那个小纸盒,不见了。
他才走出不到十步远!这么静的鬼地方,除了雨声和他的脚步声,根本就没别的动静!
那么大个盒子,怎么可能一眨眼就没了?陈默只觉得一股凉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
心脏咚咚咚,擂鼓一样砸着胸口。他猛地冲回水泥墩子前,手电光上下左右乱晃。
什么都没有。好像那个包裹从来就没存在过一样。他喘着粗气,雨水和冷汗混在一起,
从额角滑下来,流进眼睛里,涩得发疼。他徒劳地围着墩子转了两圈,除了自己的脚印,
地上甚至连点别的痕迹都没有。活见鬼了!他手脚冰凉地退出仓库,跨上电车,手都有点抖,
插了好几下才把钥匙插进去。他现在只想立刻离开这个邪门的地方。电车刚冲出厂区大门,
拐上大路,他放在车兜里的手机屏幕突然亮了起来。不是电话,也不是APP推送。
是一条短信,来自一个完全陌生的号码。内容只有简简单单三个字,却像冰锥子一样,
瞬间刺穿了他的眼睛。第一个。陈默猛地捏死了刹车,
电车轮胎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尖叫,差点把他甩出去。他僵在雨里,
死死盯着那三个字,周围的雨声、车声好像一下子全消失了,
世界只剩下他剧烈的心跳和屏幕上那冰冷的三个字。第一个?什么第一个?
这他妈是什么意思?!他手指颤抖着想回拨那个号码,结果提示是空号。恐惧像冰冷的藤蔓,
一圈圈缠紧了他的心脏,越勒越紧,几乎让他喘不上气。他猛地抬头,
透过头盔上流淌的雨水,惊恐地望向身后那片彻底浸入黑暗的废弃厂区。那里面,
刚才到底是谁,拿走了包裹?又是谁,给他发了这条短信?雨夜无声,
只有冰冷的雨水不断敲打着他,仿佛在催促着一个他完全不明白的开始。
2手机屏幕的光熄灭了,那三个字却像烙铁一样烫在陈默的视网膜上。第一个。
冷雨还在下,砸在他的头盔上,声音大得吓人,
但他却好像能听见自己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撞动的闷响。他猛地回头,
死死盯住那片吞噬了废弃纺织厂的浓重黑暗,除了雨幕和模糊的轮廓,什么也看不见。
那个拿走了包裹的东西,或者人,就像融化在了雨夜里一样。空号。
他再次尝试拨打那个发来短信的号码,
听筒里只有机械的女声重复着“您拨打的号码是空号”。
一股难以言喻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比雨水冷得多。他不敢再多停留一秒,拧紧电门,
小电车像是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窜了出去,轮胎碾过积水,溅起一片水花。他骑得飞快,
几乎是逃离般冲回了站点。站点里灯火通明,
充斥着打包胶带的撕扯声和同事互相道别的嘈杂声,充满了活人的气息。
陈默湿漉漉地冲进来,带进一股寒气,脸色苍白得吓人。“哟,回来啦?哟,
这淋得…跟水里捞出来似的!”老赵正收拾东西准备下班,抬头看到他这模样,吓了一跳,
“咋了?脸这么白,撞鬼啦?”陈默张了张嘴,
那句“纺织厂的包裹不见了”和那条诡异的短信几乎要冲口而出。
但他看着老赵那张带着点调侃的、完全不知情的脸,又硬生生把话咽了回去。怎么说?
说有个包裹在自己眼皮子底下消失了,然后有个空号给自己发了条谜语短信?
老赵肯定会笑他熬夜熬傻了,或者干脆觉得他脑子出了毛病。他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水,
挤出一个有点僵硬的笑:“没事,雨太大,冻的。那纺织厂的单子…我放门口拍完照就走了,
估计是恶作剧。”他的声音有点发虚,好在站点里吵,老赵也没太在意。“我就说嘛!
肯定是哪个吃饱了撑的玩意儿瞎填地址!赶紧的,换衣服下班!”老赵拍拍他肩膀,
拎起包就走了。站点里很快空了下来。陈默慢吞吞地脱着湿透的工装,手指尖还是冰的。
他拿出手机,又盯着那条短信看了很久,然后手指一动,把它删了。他试图说服自己,
就是个巧合。也许是谁发错了,也许…就是个低级的恶作剧。对,就是这样。
他把手机扔进储物柜,发出哐当一声响,像是在给自己壮胆。这一晚上他没睡好。闭上眼睛,
就是那个空荡荡的仓库、消失的包裹,还有那三个冰冷的字。窗外的雨下了一夜,滴滴答答,
吵得人心烦意乱。第二天是个阴天,云层压得很低,空气闷得人喘不过气。
陈默顶着两个黑眼圈去上班,刻意不去想昨天的事。他拼命接单、跑单,
让自己忙得像颗停不下来的陀螺,好像只有这样,才能把那种附骨之蛆般的怪异感甩掉。
平静持续到了下午。就在他送完一个写字楼的件,刚喘口气的时候,“叮”的一声脆响,
那么熟悉,又那么刺耳。他的手像是被电了一下,几乎拿不住终端。屏幕自动亮起,
一个新的派送订单弹了出来。收件地址:滨江路17号,天台。收件人:吴先生。
联系电话:空白。又是空白!又是这个姓吴的!陈默的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
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滨江路17号?那是个有名的烂尾楼,停了快十年了,根本没人住!
和昨天的模式一模一样!系统强制派送,无法取消!“操!”他低吼一声,
一拳砸在电车坐垫上。周围路过的人被他吓了一跳,奇怪地看他一眼。恐惧之后,
一股压不住的火气猛地窜了上来。没完没了?他倒要看看,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在搞鬼!
这一次,他没告诉任何人。他盯着那个地址,眼神沉了下去。
他把车停在烂尾楼底下那片荒凉的工地旁边。大楼孤零零地矗立着,
裸露的水泥墙面上满是涂鸦,窗户的位置都是黑洞洞的窟窿,看着就瘆人。他没拿包裹,
深吸一口气,沿着堆满建筑垃圾的楼梯,一步一步往上爬。楼梯间里又黑又脏,
空气里全是灰尘味。他的脚步声在空荡的楼梯井里发出回响,好像后面还有人跟着似的。
他猛地回头几次,除了阴影,什么也没有。终于爬到了顶层天台。天台上风很大,
吹得他衣服猎猎作响。放眼望去,整个城市都在脚下,灰蒙蒙的一片。天台空旷得很,
只有几个水泥墩子和一些废弃的建材。一眼就能望到头。根本没有人。陈默的心沉了下去。
他靠在入口处的墙壁上,喘着气,既有点失望,又莫名其妙地松了口气。也许,
对方只是耍他,并不会每次都出现?他定了定神,决定按照流程走。他下楼,
从车里取出那个和昨天差不多大小的轻飘飘的纸盒,再次爬上天台。
照旧找了个显眼的地方放下,拿出终端,拍照。做完这一切,他没有立刻离开。
他飞快地闪到天台入口那个半塌的水泥隔墙后面,缩起身子,屏住呼吸,
眼睛死死盯住那个放在地上的包裹。时间一分一秒过去,风刮在脸上,像小刀子一样。
天台上一片死寂。就在他腿都快蹲麻了,开始怀疑自己是不是犯傻的时候——事情发生了。
快得几乎让他没反应过来。一个身影,像是从楼边缘的阴影里突然渗出来的一样,
完全没看到是怎么上来的,眨眼就出现在了包裹旁边。穿着一身深色的连帽衫,
帽子扣在头上,低着头,根本看不清脸。那人动作极快,弯腰,抓起包裹,转身就要走。
“站住!”陈默脑子一热,猛地从藏身处跳出来,大吼一声追了过去。
那人显然没料到有人埋伏,身体顿了一下,随即像受惊的野猫一样,猛地加速,
朝着天台另一个方向的消防梯跑去。“你他妈是谁!?”陈默一边追一边吼。
那人速度快得不可思议,几步就冲到了消防梯口,眼看就要下去。陈默拼尽全力追过去,
却只来得及看到对方的身影消失在楼梯口。他扑到消防梯边缘,
只听到下面传来一阵急促的、越来越远的脚步声。又跟丢了。他撑着膝盖,大口喘气,
肺里火辣辣地疼。一种巨大的无力感和愤怒攫住了他。就在这时,
他的目光被消防梯口地面上一小片反光的东西吸引住了。不是垃圾。像是什么卡片的一角。
他走过去,弯腰捡了起来。是一张被撕掉大半的照片。边缘参差不齐,
像是被人匆忙撕下后不小心遗落的。照片颜色有些发黄,看起来有些年头了。
上面是几个勾肩搭背的少年,对着镜头笑得灿烂无比,背景像是个老旧的台球厅。
陈默的目光落在其中一个少年脸上。他的呼吸骤然停止了,血液好像在这一瞬间冻成了冰。
那个笑得一脸张扬、眼神明亮的少年……是他自己。十七八岁时候的他。旁边那几个,
也是他几乎快要遗忘的,“哥们儿”。照片的背面,用蓝色的圆珠笔,写着一个模糊的日期,
和几个已经褪色暗淡的字迹:…周年…快乐?周年?什么周年?快乐的背后,
又藏着什么?陈默捏着那张碎照片,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天台风很大,
却吹不散他心头瞬间涌起的、冰冷刺骨的巨大恐惧。这绝对他妈的不是恶作剧!
那个人是故意引他来的!是故意留下这张照片的!就在他脑子乱成一锅粥,
被这张照片带回到那段他拼命想埋葬的过去时,口袋里的手机,又震动了一下。
他僵硬地、几乎是恐惧地掏出手机。屏幕亮着。还是那个该死的陌生号码。新的短信,
只有两个字:记得吗?3那两个字像针一样扎进眼睛里。陈默猛地攥紧了手机,
指关节捏得发白,几乎要把它捏碎。记得?他怎么可能不记得!只是他用了这么多年,
拼命想要忘记!照片上那几个勾肩搭背、笑得没心没肺的少年,
像潮水一样冲破了他强行筑起的堤坝。那些被酒精、汗水和年少莽撞浸泡的夏天,
那个老旧嘈杂的台球厅,
还有……还有最后那个一片混乱、被紧急刹车的刺耳声音和刺眼红光切断的夜晚。
一个模糊的、他从来不敢仔细去回想的夜晚。好像有人哭了,有人跑了,有人喊着什么,
但他记忆里只剩下碎片,和事后难以言喻的、沉重的恐惧与负罪感。
他们后来默契地再也不提那晚的事,渐渐疏远,各自消失在彼此的生活里。这么多年,
他以为早就过去了。可现在,这张照片,这些短信,这些诡异的包裹,
像一只从过去伸出来的、冰冷粘腻的手,死死攥住了他的脚踝,要把他拖回那个深渊。
“记得吗?”…这是在提醒他,还是在审判他?陈默靠着冰冷粗糙的水泥墙,
慢慢滑坐到地上,天台的风吹得他浑身发冷。他低头看着手里那张残缺的照片,
十七岁的自己笑得那么刺眼。那个穿连帽衫的人,是谁?是照片里的谁?
还是……和那个夜晚有关的其他人?他猛地站起来,血液冲上头顶。不行,
他不能这么被动地等下去!对方明显冲着他来的,躲不了!他冲下烂尾楼,跨上电车,
却没有回站点,而是直接冲回了家。他那租来的小单间里,床底下塞着一个落满灰的旧纸箱,
里面是他几乎全部关于过去的物理痕迹。他像疯了一样把箱子拖出来,灰尘呛得他直咳嗽。
地上——几本旧漫画、一个破随身听、几张早就淘汰的游戏光盘……还有一本厚厚的同学录。
他颤抖着翻开同学录,直接跳到有照片的那几个人留言的那几页。
目光扫过那些如今看来幼稚又中二的留言和祝福,心脏跳得又快又乱。是谁?到底是谁?!
他的目光突然停在某一页。留言的末尾,画了一个小小的、奇怪的符号,
像是个歪扭的圈里点了一个点。他以前从没注意过这个细节。
这个符号……他好像在哪里见过?最近?他猛地抓过扔在床上的手机,
手指哆嗦着点开拍下的那两个包裹的面单照片。放大,再放大…寄件人信息那里是空白的,
但在面单最下方的备注栏里,似乎有一个极淡的、几乎被墨迹覆盖的打印痕迹。他瞪大眼睛,
几乎把屏幕贴到脸上。那个痕迹……隐约就是一个歪扭的圈,里面点了一个点!
和同学录上那个符号,几乎一模一样!这不是随机的!这是故意的!是标记!
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上来。对方不仅知道他过去那点破事,
甚至连他同学录上这种微不足道的细节都一清二楚!
他感觉自己像个被剥光了扔在聚光灯下的犯人,毫无隐私可言,每一步都被看得清清楚楚。
就在这时,门外突然传来敲门声。咚、咚、咚。不轻不重,很有规律。
陈默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弹起来,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他惊恐地看向门口,
全身肌肉都绷紧了。谁?!是那个穿连帽衫的人找上门来了?!
他下意识地抓起桌上一把水果刀,紧紧攥在手里,手心全是冷汗。“谁?
”他声音干涩发颤地问。“陈默先生是吗?”门外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清晰冷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