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情成追忆绵绵无绝期翻唱

火焰舔舐着雕花窗棂，发出贪婪的爆裂声，浓烟如墨汁般翻滚，将陆蘅芜最后一线清明也死死扼住。

肺腑灼痛，每一次徒劳的吸气都像是吞下滚烫的沙砾。

灼热的气浪扭曲了视线，视线里尽是跳跃的赤红与浓稠的黑暗。

她蜷缩在冰冷的地板上，透过被浓烟熏得发烫的泪水，绝望地看着那扇被厚重门栓锁死的房门——那是沈辞舟的二叔和二婶狞笑的面孔一闪而过的地方。

身体的热量在飞速流逝，意识沉向无边冰海。

最后一丝力气耗尽前，她脑中闪过的是沈辞舟那张永远淡漠的脸。

三年夫妻，比陌生人更冷漠的疏离，连带着整个沈府上上下下的轻慢，像冰冷的针，密密麻麻扎在心上。

原来，最后连死，都这般的孤单绝望。

也好…这样…也好…黑暗彻底将她吞没，连带着那些没说出口、早己熄灭的期盼，一同消散了。

突然一阵刺骨的凉意顺着骨头缝往里钻，紧跟着喉咙就像被人攥住了似的，便是一阵剧烈的窒息感！

陆蘅芜猛地睁开眼，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像是刚从冰冷的深水里被人捞上来，浑身都在打颤。

眼前是全然陌生的奢华景象：鲛绡纱帐轻轻垂着，帐顶悬着一枚莹润的羊脂玉平安扣；身下的云锦软褥触手生凉，空气里还飘着清雅的梨花香，清清淡淡的，甚是好闻。

没有烈火，没有浓烟，连窗外都没个响动，静得好像只能听见自己“咚咚”的心跳声。

她猛地坐起，低头看向自己摊开的双手。

纤细，柔嫩，指甲泛着健康的粉色，绝不是那双被烟火熏燎、绝望拍打门板后留下累累伤痕的手！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撞碎肋骨。

她跌跌撞撞地冲到一面巨大的紫檀木雕花菱花镜前。

镜中映出的是一张全然陌生的脸。

约莫十五六岁的年纪，肌肤胜雪，眉如远黛，唇若点樱，一双杏眼因惊恐而睁得溜圆，眼尾下方，缀着一颗小小的、深褐色的泪痣。

陌生，却又带着一丝奇异的熟悉感。

这不是她！

陆蘅芜的手颤抖着抚上镜面，冰凉的触感让她一个激灵。

指尖狠狠地掐进手臂，清晰的疼痛感传来——不是梦！

“姑娘？

您醒了？”

一个穿着鹅黄比甲、梳着双丫髻的小丫鬟端着水盆推门进来，看到她站在镜前，惊喜地放下盆，“谢天谢地！

您可算醒了！

昏迷了两天两夜，老爷夫人都急坏了！”

姑娘？

陆蘅芜僵硬地转头看她。

“今儿…今儿是什么日子？”

她听见自己干涩嘶哑的声音问道。

“回姑娘，今儿是三月十七呀。”

丫鬟小心翼翼地回答，一边拧了温热的帕子递过来，“您…您还好吗？

头还晕不晕？”

三月十七！

陆蘅芜脑中“嗡”的一声，浑身的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骤然退去，留下冰冷的麻木。

那一年的三月十七！

如果按照她死亡的日子算来，那今日就是她自己的出殡之日！

那个被沈家二叔二婶一把火烧死的陆蘅芜，今日下葬！

一股温热的、带着铁锈味的腥气猛地涌上喉咙，她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身体佝偻下去。

丫鬟吓得连忙扶着她并紧张地轻轻拍抚她的后背：“姑娘！

姑娘您怎么了？

奴婢这就去请大夫！”

“不…不用！”

陆蘅芜死死抓住丫鬟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

她抬起头，眼中是丫鬟看不懂的、浓得化不开的悲恸与一种近乎疯狂的决绝。

小心翼翼地确认道：“告诉我，沈府…沈家少夫人…今日…是不是出殡？”

小丫鬟被她眼中骇人的情绪慑住，结结巴巴地回答：“是…是的，姑娘。

听说…听说就是今日，西城门外…沈家坟茔…”话音未落，陆蘅芜猛地推开她，赤着脚就向外冲！

脚下冰冷的青砖地激得她浑身一颤，却丝毫无法阻止那股从灵魂深处喷涌而出的力量。

“姑娘！

您要去哪啊？

您还病着！

您可不能出去啊！

鞋！

穿上鞋啊！”

丫鬟焦急的呼喊被远远的抛在身后。

陆蘅芜，不！

现在，她是姜溶月了。

她像一缕失控的幽魂，凭着身体残存的、属于“姜溶月”的本能记忆，跌跌撞撞地穿过曲折的回廊、雅致的花园。

初春的寒意裹挟着湿润的泥土气息扑面而来，冷风似刀子般刮过她只着单薄寝衣的身体，却无法冷却她心头那团要“亲眼见证”的火焰。

她必须去！

她要去看看，那个葬送了“陆蘅芜”一生的地方，那个她曾以为会幸福一生的冰冷归宿！

更要看看那个名为她丈夫、却给了她三年彻骨寒凉的沈辞舟，会以何种面目，为她送行！

姜府侧门守备松散，姜溶月轻易地溜了出去。

繁华的街市此刻在她眼中模糊一片，喧嚣的人声如同隔着一层厚重的屏障。

此刻，她脑中只有一个方向——西城门。

越靠近城门，一种无形的、沉重的悲戚感便越发浓重地弥漫在空气中。

道路两旁，稀稀落落地站着些沉默的百姓，脸上带着些许对高门大户丧事的敬畏与好奇。

终于，那支素白的队伍出现在了视野尽头。

像一条巨大的白色蜈蚣，不声不响地缓缓蠕动着，在灰蒙蒙的天色下蜿蜒前行。

唢呐声凄厉又哀婉，一下下撕扯着空气。

铜钱和纸钱被冷风卷得漫天飞舞，像白色的雪片，又轻飘飘地落下来。

姜溶月的心脏猛地一缩，像被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

她赶紧闪身躲到一株粗壮的柳树后，冰冷的树干贴着她单薄的后背。

雨水顺着树皮的纹路往下淌，把她里衣都浸湿了，刺骨的寒意让她止不住地发抖，牙齿也不受控制地打颤。

她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一丝腥甜，仿佛是借着这疼痛逼着自己睁大眼睛，非得看个清楚不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