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却驱不散青石镇上空的阴霾，更驱不散周天心头那越积越厚的寒意。
林氏未亡人暴毙的消息，像一颗投入死潭的石子，激起的不是短暂的涟漪，而是翻涌的污泥。
她的死状颇为蹊跷，面容枯槁，仿佛一身精血都被抽干，唯有一双眼睛圆睁着，里面凝固着临死前极致的恐惧与一丝未散的狂热。
这景象，自然成了流言最好的温床。
起初，只是些许窃窃私语，在井边，在巷尾，在集市收摊后的零星摊位前。
“听说了吗？
西头那个……死得邪性啊。”
“可不是，浑身上下没点血色，怕不是……被什么东西吸干了阳气？”
“她一个寡妇，深更半夜，能招惹什么？”
话语如同潮湿处的霉菌，悄无声息地滋生、蔓延。
而当里正之子带着人清晨敲响周天家的门，公开询问他昨夜行踪之后，这霉菌便仿佛遇到了最适合的养分，疯狂地滋生开来。
不过半日功夫，流言己然变味。
“周家那小子……他那双眼睛，你们是知道的。”
“林寡妇死前，就他曾在附近鬼鬼祟祟！”
“莫非……是他那双邪眼招来了不干净的东西？
或是……他本身就是个灾星？”
“我看未必是招来，说不定……就是他用了什么邪法！
别忘了，他能看见咱们看不见的东西！”
猜测渐渐变成笃定，窃语化作了公开的指责。
恐惧需要一個宣泄的出口，而一个自幼便被视作“异类”的少年，无疑是最完美的标的。
周天能“看”到。
当他走出家门，那些曾经只是疏离、猜忌的目光，此刻变得尖锐而冰冷，里面翻涌着毫不掩饰的厌恶与恐惧。
那些无形的欲望碎片，此刻不再是油污、灰鼠，而是化作了更加具体、更具攻击性的形态——如同淬了毒的针，一根根，无声无息地向他刺来。
他看到铁匠铺的王大叔，眼底藏着因自家生意被周大山抢去而积攒的妒火，此刻这妒火正假借着“公义”之名燃烧。
他看到街角的张货郎，脑中盘算着若能借此将周家逼走，或许能低价盘下他家的宅院，那贪婪的形态如同一只织网的蜘蛛。
他看到更多麻木而盲从的意念，它们汇聚在一起，形成一股浑浊的、名为“集体意志”的洪流，要将他这不合群的礁石彻底冲垮、淹没。
他甚至无需刻意去“看”，这些恶意的碎片便自动涌入他过于清澈的眼底，映照得一片狼藉。
“天儿，”母亲吴氏忧心忡忡地将他拉回屋内，关上房门，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面的风刀霜剑，“这几日……莫要出门了。”
父亲周大山坐在凳子上，一言不发，只是用力地攥着手中的刨子，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
这个沉默的木匠，不知该如何应对这无形的刀剑。
“我没做。”
周天开口，声音干涩，却异常平静。
他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娘知道，爹也知道。”
吴氏红着眼圈，“可外人……他们不信啊。”
不信。
这便是根源。
他曾以为，清者自清。
如今才明白，在这浊世，清白本身便是一种原罪。
当所有人都选择相信一个谎言时，真相便成了最无力的辩解。
下午，镇上的气氛更加凝重。
几个平日里便游手好闲的汉子，簇拥着一位身穿褪色道袍、手持幡旗的游方道士，来到了镇中心。
那道士尖嘴猴腮，眼神闪烁，周身环绕着一股廉价的、混杂着贪欲与欺骗的气息，在周天眼中，犹如一只披着人皮的豺狗。
“无量天尊！”
道士甩了甩拂尘，声音尖利，“贫道云游至此，便觉此地上空怨气凝聚，隐有血光之灾！
看来，是有妖邪作祟啊！”
此言一出，围观的镇民们顿时骚动起来，看向周天家的方向，眼神更加恐惧。
那道士装模作样地掐指一算，目光似无意实有意地扫过周天家的院落，猛地“哎呀”一声：“不好！
这灾星……竟是应在了人身上！
有那命格至阴、双眸通幽之人，身负邪瞳，能引幽冥之气，招致灾祸，吸人精血阳气以自养！”
他没有指名道姓，但所有的目光，己如实质般钉在了那扇紧闭的木门上。
“胡说八道！”
周大山猛地拉开门，怒视着那道士，胸膛剧烈起伏。
“啧，是不是胡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道士毫不畏惧，反而阴阴一笑，“若非如此，那林寡妇何以死得那般蹊跷？
又何以偏偏有人昨夜在其附近出没？
巧合太多，便是必然！”
人群中的窃语变成了喧哗。
“道长，可有解法？”
有人高声问道，声音里充满了急切。
道士捋了捋山羊胡，沉吟道：“妖邪己生，唯有……驱邪！
或可设下法坛，以正道之光，逼其现形，或……将其逐出此地，方可保一方安宁！”
“逐出去！”
“对！
不能让他再祸害咱们镇子了！”
“滚出青石镇！”
愤怒与恐惧混合的声浪，一波高过一波。
那块“净玄宗”赐下的、象征庇护的玉牌，此刻在群体的狂热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周天站在门内，透过门缝，看着外面那一张张扭曲而陌生的面孔。
他曾试图在这个小镇找到一丝温暖，坚守一份纯善，如今看来，是何等可笑。
流言，终于不再是流言。
它己凝聚了群体的意志，化作了实质的刀。
这一刀，不见血，却斩断了他与这小镇最后一丝脆弱的联系。
这一刀，冰冷刺骨，让他心中那份源于绝望的理性，愈发坚凝。
他缓缓转过身，不再去看门外那令人作呕的闹剧。
眼眸深处，那映照万物的清澈寒潭，此刻仿佛凝结了一层永不融化的冰。
他知道，青石镇，己再无他立足之地。
夜幕再次降临，门外的喧嚣暂时平息，但那种无形的压迫感，却比之前更重。
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死寂。
在这一片死寂中，周天清晰地“听”到，那源于镇民集体意识的、名为“排斥”与“毁灭”的欲望，正在黑暗中汇聚、发酵，磨刀霍霍。
刀己出鞘，下一章，便是血色黄昏。
林氏未亡人暴毙的消息，像一颗投入死潭的石子，激起的不是短暂的涟漪，而是翻涌的污泥。
她的死状颇为蹊跷，面容枯槁，仿佛一身精血都被抽干，唯有一双眼睛圆睁着，里面凝固着临死前极致的恐惧与一丝未散的狂热。
这景象，自然成了流言最好的温床。
起初，只是些许窃窃私语，在井边，在巷尾，在集市收摊后的零星摊位前。
“听说了吗？
西头那个……死得邪性啊。”
“可不是，浑身上下没点血色，怕不是……被什么东西吸干了阳气？”
“她一个寡妇，深更半夜，能招惹什么？”
话语如同潮湿处的霉菌，悄无声息地滋生、蔓延。
而当里正之子带着人清晨敲响周天家的门，公开询问他昨夜行踪之后，这霉菌便仿佛遇到了最适合的养分，疯狂地滋生开来。
不过半日功夫，流言己然变味。
“周家那小子……他那双眼睛，你们是知道的。”
“林寡妇死前，就他曾在附近鬼鬼祟祟！”
“莫非……是他那双邪眼招来了不干净的东西？
或是……他本身就是个灾星？”
“我看未必是招来，说不定……就是他用了什么邪法！
别忘了，他能看见咱们看不见的东西！”
猜测渐渐变成笃定，窃语化作了公开的指责。
恐惧需要一個宣泄的出口，而一个自幼便被视作“异类”的少年，无疑是最完美的标的。
周天能“看”到。
当他走出家门，那些曾经只是疏离、猜忌的目光，此刻变得尖锐而冰冷，里面翻涌着毫不掩饰的厌恶与恐惧。
那些无形的欲望碎片，此刻不再是油污、灰鼠，而是化作了更加具体、更具攻击性的形态——如同淬了毒的针，一根根，无声无息地向他刺来。
他看到铁匠铺的王大叔，眼底藏着因自家生意被周大山抢去而积攒的妒火，此刻这妒火正假借着“公义”之名燃烧。
他看到街角的张货郎，脑中盘算着若能借此将周家逼走，或许能低价盘下他家的宅院，那贪婪的形态如同一只织网的蜘蛛。
他看到更多麻木而盲从的意念，它们汇聚在一起，形成一股浑浊的、名为“集体意志”的洪流，要将他这不合群的礁石彻底冲垮、淹没。
他甚至无需刻意去“看”，这些恶意的碎片便自动涌入他过于清澈的眼底，映照得一片狼藉。
“天儿，”母亲吴氏忧心忡忡地将他拉回屋内，关上房门，仿佛这样就能隔绝外面的风刀霜剑，“这几日……莫要出门了。”
父亲周大山坐在凳子上，一言不发，只是用力地攥着手中的刨子，指节因过度用力而发白。
这个沉默的木匠，不知该如何应对这无形的刀剑。
“我没做。”
周天开口，声音干涩，却异常平静。
他只是陈述一个事实。
“娘知道，爹也知道。”
吴氏红着眼圈，“可外人……他们不信啊。”
不信。
这便是根源。
他曾以为，清者自清。
如今才明白，在这浊世，清白本身便是一种原罪。
当所有人都选择相信一个谎言时，真相便成了最无力的辩解。
下午，镇上的气氛更加凝重。
几个平日里便游手好闲的汉子，簇拥着一位身穿褪色道袍、手持幡旗的游方道士，来到了镇中心。
那道士尖嘴猴腮，眼神闪烁，周身环绕着一股廉价的、混杂着贪欲与欺骗的气息，在周天眼中，犹如一只披着人皮的豺狗。
“无量天尊！”
道士甩了甩拂尘，声音尖利，“贫道云游至此，便觉此地上空怨气凝聚，隐有血光之灾！
看来，是有妖邪作祟啊！”
此言一出，围观的镇民们顿时骚动起来，看向周天家的方向，眼神更加恐惧。
那道士装模作样地掐指一算，目光似无意实有意地扫过周天家的院落，猛地“哎呀”一声：“不好！
这灾星……竟是应在了人身上！
有那命格至阴、双眸通幽之人，身负邪瞳，能引幽冥之气，招致灾祸，吸人精血阳气以自养！”
他没有指名道姓，但所有的目光，己如实质般钉在了那扇紧闭的木门上。
“胡说八道！”
周大山猛地拉开门，怒视着那道士，胸膛剧烈起伏。
“啧，是不是胡说，天知地知，你知我知。”
道士毫不畏惧，反而阴阴一笑，“若非如此，那林寡妇何以死得那般蹊跷？
又何以偏偏有人昨夜在其附近出没？
巧合太多，便是必然！”
人群中的窃语变成了喧哗。
“道长，可有解法？”
有人高声问道，声音里充满了急切。
道士捋了捋山羊胡，沉吟道：“妖邪己生，唯有……驱邪！
或可设下法坛，以正道之光，逼其现形，或……将其逐出此地，方可保一方安宁！”
“逐出去！”
“对！
不能让他再祸害咱们镇子了！”
“滚出青石镇！”
愤怒与恐惧混合的声浪，一波高过一波。
那块“净玄宗”赐下的、象征庇护的玉牌，此刻在群体的狂热面前，显得如此苍白无力。
周天站在门内，透过门缝，看着外面那一张张扭曲而陌生的面孔。
他曾试图在这个小镇找到一丝温暖，坚守一份纯善，如今看来，是何等可笑。
流言，终于不再是流言。
它己凝聚了群体的意志，化作了实质的刀。
这一刀，不见血，却斩断了他与这小镇最后一丝脆弱的联系。
这一刀，冰冷刺骨，让他心中那份源于绝望的理性，愈发坚凝。
他缓缓转过身，不再去看门外那令人作呕的闹剧。
眼眸深处，那映照万物的清澈寒潭，此刻仿佛凝结了一层永不融化的冰。
他知道，青石镇，己再无他立足之地。
夜幕再次降临，门外的喧嚣暂时平息，但那种无形的压迫感，却比之前更重。
空气中弥漫着山雨欲来的死寂。
在这一片死寂中，周天清晰地“听”到，那源于镇民集体意识的、名为“排斥”与“毁灭”的欲望，正在黑暗中汇聚、发酵，磨刀霍霍。
刀己出鞘，下一章，便是血色黄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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