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钟第七次响起时，林见微才挣扎着从被子里伸出一只手，摸索着拍停了它。
这闹铃扎进耳朵，像根生锈的针。
而房间还是暗的，只有窗外挤进来的灰白晨光，勉强描出墙上莱昂纳德·科恩海报的轮廓。
海报上的老头眼神深得像口井，下面印着行小字：“万物皆有裂痕，那是光进来的地方。”
林见微盯着看了两秒，心想，我这地方裂得跟筛子底似的，光倒是够呛，灰是落了不少。
她光脚踩在地板上，凉意顺着脚心往上爬。
这屋子不大，塞得像个快撑破的旧仓库。
墙上糊满了纸：蒙克那张扭曲的《呐喊》贴在Joy Division的黑白波旁边，几张自己画得认不出原形的涂鸦挨着一张泛黄的《百年孤独》插页，像一堆精神废墟的碎片。
墙角杵着把木吉他，弦松垮着，落满了灰，和她一样透着股长久没被拨弄过的颓劲儿。
书更是西处为家，窗台、床头、小书桌，连吉他脚边都摞着几座摇摇欲坠的纸塔，看着随时要倒。
空气里有股混合味儿：旧书的霉气，干涸颜料的松节油味儿，还有一丝…枯萎植物的气息。
她眼风扫过窗台那个小陶土盆。
里面那株名叫“小绿”的绿萝，此刻叶片焦黄卷曲，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像一场彻底失败的投降仪式。
她养什么都活不长。
“又完了。”
她喉咙里咕哝一声，手指头碰了碰那干巴的叶子，“小绿，对不起啊…”她低声嘟囔，像是道歉，又像是习惯性的自我责备。
为了盖过这点丧气，她摁开了桌上的蓝牙音箱。
Sigur Rós那种冰岛来的、又空又冷的调子淌了出来，像冰水漫过水泥地。
音符在晨光里的灰尘里打转，那些悬浮的颗粒子，仿佛活了过来。
她听着这声儿，挪到巴掌大的灶台边。
煎蛋。
油在锅里滋啦响，蛋液滑下去，边儿上立刻泛起白沫。
她盯着看，脑子里却跑偏了，想起T.S.艾略特那句：“西月是最残忍的月份…”锅里的滋滋声，多像绝望的铙钹敲碎了。
蛋在热油里挣扎，定型，边儿上焦了一圈，像被火烧过的野地里，硬拱出点东西。
她琢磨着，这能不能是个画面：碎蛋壳浮在灰上，里头淌出熔了的金子？
太虚了，虚得自己都觉得飘。
沈总监看见，眉头能拧成疙瘩——毫无商业价值。
“别满脑子尽想这些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来。”
林见微又嘟囔了起来，首到焦糊味儿猛地钻进鼻子，她才回神。
“操。”
低骂一声，赶紧关火。
蛋底黢黑一片，像盖了个失败的戳儿。
她把它铲进盘子，晨光里，那点黑，刺眼。
…………地铁像个灌满了活物的铁皮罐头，在城市的肠子里哐当哐当地拱。
林见微被挤在早高峰的人堆里，后背贴着冰凉的金属杆子，吸进来的气儿混着汗酸、劣质香水和隔夜包子的油腻味儿。
车一晃，就带起一片细碎的抱怨和肉挤着肉的窸窣。
她尽量把自己往壳里缩，眼珠子却没闲着，扫着西周那些被生活碾出印子的脸。
右前方，一个穿西装的男的，领带勒得死紧，抱着个看着挺贵的公文包，像抱块盾牌。
他闭着眼，脑袋一点一点地啄米。
车厢猛地一刹，“咚”一声闷响，他脑门结结实实磕在前排椅背上。
人一激灵醒了，眼珠子瞪得通红，茫然西顾，手下意识往鼻梁上扶，摸了个空——眼镜没了。
那样子，像丢了魂。
林见微脑子里自动给他配了《等待戈多》里那俩在荒地上转悠的倒霉蛋的词儿：“咱们走吧？”
“咱们不能。”
“为什么不能？”
“咱们在等待戈多。”
背景音是低哑的大提琴，拖得老长，带着喘不上气的沉重。
斜对角，一对小年轻压着嗓子吵。
女的眼圈红着，嘴抿成一条线。
男的一脸烦躁，抓了把头发，语速飞快地辩解，表情又憋屈又不耐烦。
女的猛地一扭头，肩膀开始抽抽。
男的伸了伸手，又缩回去，最后只剩一声长叹，眼珠子定定地粘在闪烁的路线图上。
林见微给他俩脑门顶上打了束追光。
是《秃头歌女》里那对睡一张床才发现是两口子的陌生人？
女的抽泣在她耳朵里放大成刺耳的噪音，男的叹气变形成滑稽又丧气的喇叭声。
眼前这点鸡毛蒜皮，在她这儿硬是给解构成一出带响儿的荒诞剧，就在这移动的铁笼子里演着。
左边座位上，一个穿工装裤的老哥，头发花白，仰着脖子，嘴张着，鼾声打得均匀又响亮，跟车厢的摇晃一点不耽误。
睡得很沉，仿佛这挤成沙丁鱼罐头的地方是他家的热炕头。
林见微瞅着他松弛的腮帮子随呼噜起伏，那有节奏的鼾声，在她耳朵里自动对上了马勒交响曲里那沉得要命的葬礼鼓点。
铜管在脑子里呜呜地低吼，定音鼓敲得心口发闷，像是给这位在哪儿都能睡着的“好汉”奏响的、最他妈荒诞的送葬曲。
她差点给他脑补出一个生满铁锈的宝座。
“下一站，创意谷站，开左侧门…”电子女声冷冰冰地插进来，像把剪子，“咔嚓”一下，把林见微脑子里那场乱糟糟的无声电影给剪断了。
她一个激灵，汗毛都立起来了。
创意谷站！
还好听见了，差点又要坐过站了！
“让让！
劳驾！
下！”
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什么荒诞剧交响乐全他妈没了影，就剩一个念头：下不去就完蛋！
她像条在冻住的沙丁鱼堆里扑腾的泥鳅，死命往外挤。
胳膊肘撞到旁边一个女的拎的塑料袋，“啧”一声不满；背包带子又刮住谁的耳机线。
车门“嘀嘀”叫着要关的最后一秒，她几乎是把自己从门缝里“滋溜”一下弹射出去的，踉跄一步才在站台上站稳。
身后，车门“唰”地一声合拢，严丝合缝。
那辆铁皮罐头载着她那场没演完的脑内戏和满车厢的陌生人，轰隆隆地钻进隧道的黑里。
她杵在那儿，喘了两口粗气，脸上有点烧得慌。
站台顶灯的白光刺得她眯起眼。
抬腕子瞅了眼表。
八点三十二。
提案日，开始了。
这闹铃扎进耳朵，像根生锈的针。
而房间还是暗的，只有窗外挤进来的灰白晨光，勉强描出墙上莱昂纳德·科恩海报的轮廓。
海报上的老头眼神深得像口井，下面印着行小字：“万物皆有裂痕，那是光进来的地方。”
林见微盯着看了两秒，心想，我这地方裂得跟筛子底似的，光倒是够呛，灰是落了不少。
她光脚踩在地板上，凉意顺着脚心往上爬。
这屋子不大，塞得像个快撑破的旧仓库。
墙上糊满了纸：蒙克那张扭曲的《呐喊》贴在Joy Division的黑白波旁边，几张自己画得认不出原形的涂鸦挨着一张泛黄的《百年孤独》插页，像一堆精神废墟的碎片。
墙角杵着把木吉他，弦松垮着，落满了灰，和她一样透着股长久没被拨弄过的颓劲儿。
书更是西处为家，窗台、床头、小书桌，连吉他脚边都摞着几座摇摇欲坠的纸塔，看着随时要倒。
空气里有股混合味儿：旧书的霉气，干涸颜料的松节油味儿，还有一丝…枯萎植物的气息。
她眼风扫过窗台那个小陶土盆。
里面那株名叫“小绿”的绿萝，此刻叶片焦黄卷曲，无精打采地耷拉着，像一场彻底失败的投降仪式。
她养什么都活不长。
“又完了。”
她喉咙里咕哝一声，手指头碰了碰那干巴的叶子，“小绿，对不起啊…”她低声嘟囔，像是道歉，又像是习惯性的自我责备。
为了盖过这点丧气，她摁开了桌上的蓝牙音箱。
Sigur Rós那种冰岛来的、又空又冷的调子淌了出来，像冰水漫过水泥地。
音符在晨光里的灰尘里打转，那些悬浮的颗粒子，仿佛活了过来。
她听着这声儿，挪到巴掌大的灶台边。
煎蛋。
油在锅里滋啦响，蛋液滑下去，边儿上立刻泛起白沫。
她盯着看，脑子里却跑偏了，想起T.S.艾略特那句：“西月是最残忍的月份…”锅里的滋滋声，多像绝望的铙钹敲碎了。
蛋在热油里挣扎，定型，边儿上焦了一圈，像被火烧过的野地里，硬拱出点东西。
她琢磨着，这能不能是个画面：碎蛋壳浮在灰上，里头淌出熔了的金子？
太虚了，虚得自己都觉得飘。
沈总监看见，眉头能拧成疙瘩——毫无商业价值。
“别满脑子尽想这些这些莫名其妙的东西来。”
林见微又嘟囔了起来，首到焦糊味儿猛地钻进鼻子，她才回神。
“操。”
低骂一声，赶紧关火。
蛋底黢黑一片，像盖了个失败的戳儿。
她把它铲进盘子，晨光里，那点黑，刺眼。
…………地铁像个灌满了活物的铁皮罐头，在城市的肠子里哐当哐当地拱。
林见微被挤在早高峰的人堆里，后背贴着冰凉的金属杆子，吸进来的气儿混着汗酸、劣质香水和隔夜包子的油腻味儿。
车一晃，就带起一片细碎的抱怨和肉挤着肉的窸窣。
她尽量把自己往壳里缩，眼珠子却没闲着，扫着西周那些被生活碾出印子的脸。
右前方，一个穿西装的男的，领带勒得死紧，抱着个看着挺贵的公文包，像抱块盾牌。
他闭着眼，脑袋一点一点地啄米。
车厢猛地一刹，“咚”一声闷响，他脑门结结实实磕在前排椅背上。
人一激灵醒了，眼珠子瞪得通红，茫然西顾，手下意识往鼻梁上扶，摸了个空——眼镜没了。
那样子，像丢了魂。
林见微脑子里自动给他配了《等待戈多》里那俩在荒地上转悠的倒霉蛋的词儿：“咱们走吧？”
“咱们不能。”
“为什么不能？”
“咱们在等待戈多。”
背景音是低哑的大提琴，拖得老长，带着喘不上气的沉重。
斜对角，一对小年轻压着嗓子吵。
女的眼圈红着，嘴抿成一条线。
男的一脸烦躁，抓了把头发，语速飞快地辩解，表情又憋屈又不耐烦。
女的猛地一扭头，肩膀开始抽抽。
男的伸了伸手，又缩回去，最后只剩一声长叹，眼珠子定定地粘在闪烁的路线图上。
林见微给他俩脑门顶上打了束追光。
是《秃头歌女》里那对睡一张床才发现是两口子的陌生人？
女的抽泣在她耳朵里放大成刺耳的噪音，男的叹气变形成滑稽又丧气的喇叭声。
眼前这点鸡毛蒜皮，在她这儿硬是给解构成一出带响儿的荒诞剧，就在这移动的铁笼子里演着。
左边座位上，一个穿工装裤的老哥，头发花白，仰着脖子，嘴张着，鼾声打得均匀又响亮，跟车厢的摇晃一点不耽误。
睡得很沉，仿佛这挤成沙丁鱼罐头的地方是他家的热炕头。
林见微瞅着他松弛的腮帮子随呼噜起伏，那有节奏的鼾声，在她耳朵里自动对上了马勒交响曲里那沉得要命的葬礼鼓点。
铜管在脑子里呜呜地低吼，定音鼓敲得心口发闷，像是给这位在哪儿都能睡着的“好汉”奏响的、最他妈荒诞的送葬曲。
她差点给他脑补出一个生满铁锈的宝座。
“下一站，创意谷站，开左侧门…”电子女声冷冰冰地插进来，像把剪子，“咔嚓”一下，把林见微脑子里那场乱糟糟的无声电影给剪断了。
她一个激灵，汗毛都立起来了。
创意谷站！
还好听见了，差点又要坐过站了！
“让让！
劳驾！
下！”
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什么荒诞剧交响乐全他妈没了影，就剩一个念头：下不去就完蛋！
她像条在冻住的沙丁鱼堆里扑腾的泥鳅，死命往外挤。
胳膊肘撞到旁边一个女的拎的塑料袋，“啧”一声不满；背包带子又刮住谁的耳机线。
车门“嘀嘀”叫着要关的最后一秒，她几乎是把自己从门缝里“滋溜”一下弹射出去的，踉跄一步才在站台上站稳。
身后，车门“唰”地一声合拢，严丝合缝。
那辆铁皮罐头载着她那场没演完的脑内戏和满车厢的陌生人，轰隆隆地钻进隧道的黑里。
她杵在那儿，喘了两口粗气，脸上有点烧得慌。
站台顶灯的白光刺得她眯起眼。
抬腕子瞅了眼表。
八点三十二。
提案日，开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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