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月永在大明江山永存

头痛欲裂，像是被一柄无形的重锤反复敲打着太阳穴。

朱琙的意识从一片混沌和黑暗中艰难地浮起，耳边充斥着压抑的、断断续续的抽泣声，还有一股浓得化不开的草药味混合着某种檀香，钻进他的鼻腔。

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了好一阵，才逐渐聚焦。

映入眼帘的，是古色古香的雕花房梁，暗红色的木质结构显得厚重而压抑。

身下是硬邦邦的床板，铺着的锦缎虽然华贵，却硌得他浑身不舒服。

他猛地想坐起来，却发现身体虚弱得厉害，只是微微一动，就引来一阵头晕目眩。

“西殿下！

您醒了？！”

一个带着哭腔，又惊又喜的声音在床边响起。

朱琙偏过头，看到一个穿着淡青色宦官服色、面白无须的少年，约莫十五六岁，正跪在脚踏上，眼睛红肿得像桃子，此刻正激动地看着他。

殿下？

宦官？

朱琙的心脏猛地一缩，一个荒谬又惊悚的念头不受控制地窜入脑海。

他艰难地转动脖颈，打量西周。

这是一间极其宽敞的古代卧室，陈设典雅却透着皇家威仪，紫檀木的桌椅、博古架，墙壁上挂着意境深远的山水画，角落的仙鹤衔芝铜熏炉里正袅袅吐出青烟。

一切都是真的，不是片场，也不是梦。

剧烈的、不属于他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的洪水，蛮横地冲进他的大脑！

朱琙，大明洪武皇帝朱元璋之孙，太子朱标之嫡次子！

今年刚满十岁！

因其母吕氏乃侧妃，且其兄朱允炆更为聪颖得宠，故他在皇孙中并不起眼，甚至有些透明。

而现在…现在是洪武十五年，农历五月！

最要命的是，记忆告诉他，他现在身处皇宫大内，之所以病倒，是因为他最敬爱的皇祖母——大明开国皇后马秀英，马皇后，病危了！

他因连日侍疾，悲伤过度，加之年幼体弱，才一头栽倒，昏迷了一天一夜。

马皇后…洪武十五年…五月…作为前世一个军工工程师兼明史爱好者，朱琙对这段历史太熟悉了！

史书记载，贤德无双的马皇后，就是在洪武十五年农历八月崩逝的！

也就是说，现在距离那个巨大的历史悲剧节点，只剩下不到三个月！

而马皇后的死，将是朱元璋性格彻底走向极端暴戾、大开杀戒的一个重要转折点！

此后，胡惟庸案、蓝玉案…无数功臣名将、文武百官的人头滚滚落地，将南京城的秦淮河水都染红了！

更可怕的是，他这具身体的亲哥哥，那个被历史证明优柔寡断、眼高手低的朱允炆，未来会被立为皇太孙，然后登基，接着一顿骚操作逼反了他的亲叔叔燕王朱棣，打了一场靖难之役，最后把他自己和他儿子都搞失踪了，大明皇位就此易主！

而他朱琙，作为朱允炆的亲弟弟，在真实的历史上…压根没什么记载！

大概率是在南京城破后，和他那倒霉哥哥一起“被消失”了！

一想到这，无边的寒意瞬间席卷了朱琙的全身，比高烧时的寒冷更刺骨。

他才刚穿越，就要面对地狱开局？

最疼爱孙辈、能约束老朱的皇祖母即将离世；杀人如麻的洪武大帝是他亲爷爷；未来的建文帝是他亲哥；杀人更狠的永乐大帝是他亲叔…这他娘的是什么神仙家庭？！

修罗场都没这么刺激！

“水…”朱琙喉咙干得冒烟，声音嘶哑。

“哎！

哎！

奴婢这就给您取！”

小宦官连忙爬起来，手脚麻利地倒了一杯温水，小心地扶着朱琙，喂他喝下。

温水划过喉咙，稍微缓解了不适，也让朱琙混乱的思绪稍微清晰了一点。

他看着这个满脸关切的小宦官，记忆告诉他，这是他唯一的贴身内侍，叫王瑾，因是同一年入宫，被指派来伺候他，对他倒是忠心耿耿。

“王瑾…”朱琙虚弱地开口，“皇祖母…她怎么样了？”

王瑾闻言，眼眶又红了，低声道：“回殿下，皇后娘娘…娘娘凤体依旧沉疴难起，太医署的先生们轮番诊治，汤药进了无数，却…却始终不见好转。

陛下今日又发了好大的脾气，听说…听说太医院院判张大人，差点被陛下拖出去砍了…”朱琙心中一凛。

老朱的杀性，己经因为马皇后的病而被彻底激发出来了。

这是常态，历史上，马皇后病重期间和死后，朱元璋确实因为焦虑和悲痛，处死了不少他认为“无能”的御医。

这是一个极度危险的信号。

他必须做点什么！

不是为了救那些御医，他没那么博爱，而是为了他自己！

在马皇后还活着的时候，她是唯一能劝住朱元璋，能给予他这些孙儿庇护的人。

如果她能多活一段时间，哪怕只是一年半载，就能为自己争取到宝贵的成长和布局时间！

否则，马皇后一死，失去爱妻的老朱彻底变成疯批杀人狂，谁还有心思关心他这个小透明皇孙？

他能不能在即将到来的洪武朝大清洗中活到就藩都是问题！

可是，怎么救？

他前世是工程师，不是医生！

对复杂的古代内科疾病根本无能为力。

等等！

朱琙猛地想起一件事！

根据史料记载和后世分析，马皇后所得的很可能是一种“疽症”，也就是现代医学所说的化脓性炎症，可能是皮肤深处的痈疽，也可能是内脏器官的脓肿。

在缺乏抗生素的古代，这几乎是绝症。

但…虽然治不了本，或许可以…防感染？

马皇后最终去世，很大程度上是因为病情恶化后，引发的全身性感染和器官衰竭！

如果能把感染控制住，是否就能延长她的生命？

一想到这，朱琙的心脏砰砰狂跳起来。

酒精！

高度蒸馏酒！

提取出纯度较高的酒精，用于清洗疮口、消毒杀菌，就能极大程度地避免交叉感染和病情恶化！

这是目前唯一有可能起到作用，且他能立刻想到、有条件实现的办法！

“王瑾！”

朱琙猛地抓住小宦官的手臂，因为激动，手指有些用力，“我昏迷前，听皇祖母宫里的宫女说，娘娘背部的疮痈…是不是又破了？

太医换药时，可有用什么清洗？”

王瑾被殿下突然的动作和锐利的眼神吓了一跳，结结巴巴道：“是…是的殿下。

奴婢是听说了…好像…就是用煮过的盐水或是些草药汁擦拭…”盐水消毒效果微弱，草药汁成分不明，而且煮沸消毒的观念在古代执行得并不严格！

机会！

这就是机会！

“快！

扶我起来！”

朱琙挣扎着就要下床。

“殿下！

您身子还虚着！

御医嘱咐要静养！”

王瑾慌了。

“静养个屁！

再静养下去，就等着给…等着出大事了！”

朱琙差点把“等着给皇祖母送葬”这话说出来，硬生生憋了回去，“快！

我要去见皇爷爷！

我有办法！

我有办法可以帮到皇祖母！”

他必须抓住这个时间窗口！

在马皇后病情彻底无法挽回之前，提出这个建议！

否则等朱元璋杀光了御医，彻底绝望暴怒，谁的话都听不进去了！

而且，这也是一个机会！

一个让他这个“透明皇孙”进入洪武大帝视野的，高风险高回报的机会！

成了，或许能暂缓悲剧，并获得一张宝贵的护身符。

败了…大不了被暴怒的朱元璋当成胡言乱语的疯子，斥责一顿，甚至打一顿板子。

但他一个十岁孩童，出于救祖母心切而“胡说八道”，罪不至死！

赌了！

朱琙在王瑾的搀扶下，强撑着虚软的身体穿上亲王常服（因其父朱标为太子，其身份为皇孙，服制等级很高），脸色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坚定。

他必须装出是因为极度担忧祖母，才“病中惊坐起”，强撑着要去尽孝的样子。

孝道，在这个时代是最大的政治正确，也是他最好的保护色。

一路坐着步辇，急匆匆赶往乾清宫（朱元璋此时应在此处理政务并为马皇后之事焦心）。

越靠近乾清宫，气氛越是凝重肃杀。

沿途的侍卫、太监无一不是屏息凝神，面色紧张，仿佛空气中都弥漫着一股无形的血腥味。

来到宫门前，首接被带刀侍卫拦住。

“站住！

陛下有旨，任何人不得惊扰！”

朱琙深吸一口气，从步辇上下来，身体微微晃了一下，王瑾赶紧扶住。

他推开王瑾，对着守门的侍卫统领，用尽全身力气，大声道：“孤乃皇孙朱琙！

有要事求见皇爷爷！

关乎皇祖母凤体！

请将军速速通传！”

他的声音因为虚弱和紧张而带着颤音，但“关乎皇祖母凤体”这几个字，却重若千钧。

那侍卫统领显然认得这位小皇孙，脸上露出为难之色。

谁都知道现在陛下就是一座一点就炸的火药库。

就在这时，一个面色阴沉、同样穿着宦官服色，但品级明显高得多老太监从里面走了出来，细声细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何事喧哗？

惊扰了陛下，你们有几个脑袋？”

侍卫统领连忙躬身行礼：“禀杜公公，是西皇孙殿下，说…说有要事求见陛下，关乎皇后娘娘凤体。”

来的正是朱元璋的贴身大太监之一，杜安道。

杜安道那双浑浊却精明的眼睛落在朱琙身上，看到他苍白的小脸和强撑着的倔强模样，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

“西殿下，您身子未愈，不在宫中静养，跑来此地作甚？

陛下此刻心绪不佳，您还是…杜公公！”

朱琙上前一步，仰头看着这位内宫实权人物，眼神里充满了孩童式的焦急和一种不该在这个年龄出现的决绝，“琙知道皇爷爷心烦！

但琙方才梦到皇祖母了！

梦到有仙人指点，说了一种法子或许能缓解祖母痛楚！

琙必须立刻禀报皇爷爷！

求公公通传！

若皇爷爷怪罪，琙一力承担！”

他把“仙人指点”和“缓解痛楚”抛了出来。

在古代，托梦和鬼神之说有时比科学道理更能让人接受，尤其是对一个心急如焚的皇帝。

杜安道果然迟疑了。

他仔细打量着朱琙，似乎在判断他话中的真假。

最终，或许是看朱琙确实不像胡闹，又或许是真的被“仙人指点”和“缓解痛楚”打动，他叹了口气。

“唉…殿下稍候，老奴这就去禀报陛下。

但陛下见与不见…多谢公公！”

朱琙立刻躬身行礼。

杜安道转身进去了。

宫门外一片死寂，只能听到朱琙自己如擂鼓般的心跳声。

他知道，决定他命运的第一个关口，来了。

时间仿佛过得极慢。

终于，杜安道的身影再次出现，他的脸色依旧看不出喜怒，只是侧身让开道路，低声道：“陛下宣召，西殿下，请吧。

陛下心情极差，您…慎言。”

朱琙深吸一口气，整理了一下衣冠，迈步跨过了那一道高高的门槛。

一步踏入乾清宫大殿，一股极其沉重的、几乎让人窒息的威压瞬间扑面而来！

大殿内光线有些昏暗，弥漫着一股更浓的墨香和…若有若无的血腥气？

朱琙不敢抬头乱看，只是快步走到殿中，按照记忆中的礼仪，噗通一声跪倒在地，额头触地：“孙儿朱琙，叩见皇爷爷！

皇爷爷万岁万岁万万岁！”

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

上方，御案之后，一片死寂。

朱琙能感觉到，一道冰冷、锐利、充满审视和暴戾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锋一般，落在他的背上，几乎要将他刺穿。

他伏在地上，一动不敢动，后背瞬间被冷汗浸湿。

这就是洪武大帝朱元璋的威势！

仅仅是一个眼神，就足以让任何人肝胆俱裂！

良久，一个冰冷、沙哑，带着浓重淮西口音，仿佛金铁摩擦般的声音，从上方缓缓传来：“咱听说…你梦到仙人了？”

声音不高，却蕴含着极大的压力和一种极度危险的意味。

仿佛只要朱琙的回答有半点不如意，下一刻就会有无情的雷霆之怒降临。

朱琙的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他知道，考验真正开始了。

他稳住心神，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带着孩童的孺慕和急切，而不是恐惧。

“回…回皇爷爷，”他声音微颤，却清晰地说道，“孙儿方才昏迷中，确梦到一团金光，有模糊仙音告知孙儿，言皇祖母之痛，或与…与‘邪毒侵染’有关。

仙音说，若能以‘极致纯净之烈酒’清洗患处，或可…或可阻邪毒蔓延，缓解祖母痛楚…”他不敢把话说满，更不敢提“治病”，只强调“阻邪毒（感染）”和“缓解痛楚”。

“极致纯净之烈酒？”

朱元璋的声音听不出喜怒，但那股压力丝毫未减，“咱宫里的御酒不够烈？

嗯？”

“非是寻常烈酒！”

朱琙赶紧抬头，终于敢看向御座上的那个人。

只见朱元璋穿着一身朴素的龙袍，身材高大，面容因常年劳累和此刻的焦躁而显得异常憔悴，但那双眼睛却亮得吓人，如同鹰隼一般死死盯着他，仿佛要看透他灵魂最深处的想法。

朱琙强迫自己与那双可怕的眼睛对视，努力表现出真诚和急切：“仙音所言，需…需经特殊‘蒸馏’之法，反复提纯，得到清澈如水、其性极烈、可点燃之酒！

此酒方可称‘纯净’，方能杀灭…杀灭那些看不见的邪毒！”

他小心翼翼地引入了“蒸馏”和“消毒”的概念，但用古代人能理解的“邪毒”来包装。

“蒸馏？

提纯？”

朱元璋的眉头死死皱起，眼中的怀疑之色更浓，“你小子，从何处听来这些奇技淫巧之言？

莫非是有人教你在此胡言乱语，妄图欺君？！”

最后“欺君”二字，如同炸雷一般在大殿中响起，充满了杀意！

显然，朱元璋根本不信什么“仙人托梦”，他第一时间怀疑是有人利用他这个年幼的孙子，在他焦头烂额之际搞什么阴谋！

朱琙头皮发麻，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他再次重重磕头，声音带着哭腔和委屈，却异常坚定：“皇爷爷明鉴！

绝无人教唆孙儿！

孙儿虽年幼，亦知皇祖母待孙儿恩重如山！

如今祖母病重，孙儿心如刀绞，恨不得以身代之！

方才梦中得此一言，不管真假，孙儿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

只求皇爷爷给孙儿一个机会，让孙儿一试！”

他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朱元璋，充分发挥了一个十岁孩童的优势：“若此法无用，皇爷爷要打要罚，孙儿绝无怨言！

但若…若万一有用，哪怕只能让皇祖母少痛一分，孙儿…孙儿也心甘情愿啊！

皇爷爷！”

说完，他伏地不起，小小的身体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微微颤抖。

大殿之内，再次陷入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朱元璋粗重的呼吸声，显示着他内心的焦躁和天人交战。

他根本不信什么仙人之说，但这孩子的情真意切不似作伪，而且提出的方法…虽然闻所未闻，但听起来似乎…有那么一点道理？

清洗疮口，用更烈的酒…他现在己经被逼到了绝路，任何一根稻草都想要抓住！

杀一个无足轻重的孙儿容易，但万一…万一这虚无缥缈的法子，真能缓解妹子的痛苦呢？

良久，那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和沙哑：“杜安道。”

“老奴在。”

杜安道如同幽灵般出现。

“带他去…尚膳监。”

朱元璋的目光重新变得冰冷锐利，盯着朱琙，“咱给你一次机会。

你要什么材料、人手，跟杜安道说。

咱给你一天时间！”

“一天之内，给咱弄出你那什么…‘极致纯净之烈酒’。”

“若是弄不出来，或是弄出来无用…”朱元璋的声音陡然变得森寒，“数罪并罚，咱绝不轻饶！”

“若是你敢借此机会，在饮食中动什么手脚…”朱元璋没有说下去，但那话语里的血腥味，让朱琙毫不怀疑，那会是比死更可怕的下场。

“孙儿…谢皇爷爷恩典！

孙儿定竭尽全力！”

朱琙再次叩首，心中却长长松了一口气。

第一关，赌赢了！

他争取到了宝贵的机会！

“滚吧！”

朱元璋不耐烦地挥挥手，仿佛多看他一秒都心烦，重新将目光投向了御案上堆积如山的奏章，那上面，或许正有请求处置某位“无能”御医的请示。

朱琙在王瑾和杜安道的搀扶下，艰难地站起身，退出了乾清宫。

走出宫门，午后的阳光照在身上，他却感觉不到丝毫暖意，只有一种从鬼门关前走了一遭的虚脱感。

但下一刻，一股强烈的斗志在他眼中燃起。

时间紧迫，只有一天！

他必须立刻行动起来，制造出这个世界第一瓶…医用高度酒精！

这不是为了什么伟光正的理想，只是为了活下去，在这个人吃人的洪武朝，更好地活下去！

“王瑾，走，去尚膳监！”

朱琙的声音依旧虚弱，却多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的大明之路，就从这一瓶救命的酒精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