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时，嘴里有铁锈味。
不是真的铁锈，是血的味道。浓重、黏腻，带着生命的腥气。
我睁开眼，first thing first，看见的是天花板——熟悉的吊灯，我亲自挑选的，闺蜜林小雨当时还说太过冷硬，不够柔美。
林小雨。
这个名字像一把钥匙，猛地打开了我的记忆闸门。昨晚是她的生日派对，在我家举办。她喝多了，我让她留宿。我们像大学时代那样挤在一张床上聊天，直到...
直到什么？
我坐起身，头痛欲裂。阳光透过窗帘缝隙刺进来，在地毯上划下一道明暗分界线。那道线的尽头，是一只苍白无力、垂落在地的手。
我的呼吸停了。
“小雨？”我轻声叫唤，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
没有回应。只有死寂，那种沉重到可以压碎骨头的寂静。
我踉跄下床，绕到床的另一侧。时间在那一刻变得粘稠而残忍，每一帧都像是慢镜头播放。
林小雨躺在那里，双眼圆睁，曾经灵动的眼眸如今只剩空洞。她穿着昨晚那件丝质睡衣，只不过胸前已被暗红色浸透。一把水果刀——我厨房里的那把，刀柄上有我亲手贴的卡通贴纸——正插在她的心口。
我跪倒在地，胃里翻江倒海。我想尖叫，却发不出任何声音。颤抖着伸出手，碰到她已然僵硬的手臂。
就在这时，房门被猛烈敲响。
“苏晚！小雨！你们醒了吗？”是我未婚夫陈锋的声音，“物业打电话来说楼下漏水，你们浴室是不是又堵了？”
我没能回应，只是呆坐着，看着小雨胸前的血迹在我眼前不断放大、旋转。
钥匙转动的声音。陈锋有我家备用钥匙。
脚步声接近卧室，然后停顿。
“苏晚，你坐在地上干什么？”陈锋的声音带着笑意，“小雨又把你踹下床了？”
他转进卧室，笑容凝固在脸上。他手中提着的早餐袋落地，豆浆在走廊上洒出一片惨白。
“这...这是...”陈锋脸色煞白，后退一步，撞在门框上。
我顺着他的目光看向自己的手。我的手上——手掌、指缝、指甲间隙——满是干涸的血迹。我的睡衣前襟也沾染了大片暗红。
“不是我，”我喃喃自语，“我不可能伤害小雨...”
陈锋已经掏出手机，手指颤抖地按着号码。他报警时，目光始终锁定在我身上，那种恐惧与怀疑交织的眼神，像一把冰锥刺进我的心脏。
“救护车...和警察...马上到。”他挂断电话，仍不敢靠近，“苏晚，你...你记得发生了什么吗？”
我努力回想。昨晚的记忆像被蒙上一层浓雾。小雨吹蜡烛的笑脸，我们举杯畅饮，她和新交的男友李哲在阳台接吻，陈锋提前离开时在我额头的晚安吻...然后呢？
碎片。只有碎片。
小雨在哭，为什么在哭？我递给她一杯水，她推开时水洒在我睡衣上。然后是一片空白，如同电视信号的突然中断。
“我不记得了，”我抱住剧痛的头，“我的头好痛...”
警笛声由远及近，打破了清晨的宁静。接下来的一切像一场荒诞剧：警察涌入我的公寓，拍照、取证、拉警戒线。我被带上警车，尽管他们还没给我戴上手铐，但那种无声的审判已经开始了。
在审讯室里，面对两位面容冷峻的警官，我机械地重复着同一句话：“我不记得了。”
“苏小姐，你的指纹是凶器上唯一的指纹。”年长的警官说。
“你睡衣上的血迹与死者匹配。”年轻警官补充。
“监控显示整晚无人进出你的公寓。”
“死者指甲里有你的皮肤组织。”
一条条证据像一把把锤子，将我钉死在杀人犯的耻辱柱上。我的记忆却是一片空白，如同被精心擦拭过的黑板，不留一丝痕迹。
“我需要医生，”我终于抬起头，“我的记忆有问题，我需要看医生。”
两名警官交换了一个眼神。最终，他们同意了我的请求。
医院检查结果在四小时后出来。穿着白大褂的医生拿着我的脑部CT，面色凝重。
“苏小姐，你的海马体有异常肿胀，”他指着片子上一处阴影，“这是一种罕见的自身免疫性疾病，会导致短暂性全面遗忘。发病时，你会失去数小时甚至数天的记忆。”
“这种失忆是永久性的吗？”我问，心中升起一丝希望——至少这能解释为什么我毫无记忆。
医生摇头：“不，记忆会逐渐恢复。但问题是，这种损伤是累积性的。每次发作，都会导致更多永久性记忆丧失。根据片子上的瘢痕组织看，你这已经不是第一次发作了。”
我的心沉了下去。“您是说...我以后还会继续发作？继续失忆？”
“恐怕如此。而且频率和持续时间难以预测。”医生叹息，“就像一座迷宫，苏小姐。你能走出来一次，但下次可能会迷失更久，直到...”
“直到完全迷失？”我接上他的话。
医生默认了。
回到拘留室，我抱膝坐在窄床上。恐惧像潮水般涌来，几乎将我淹没。我可能只有有限的时间来找出真相，在那之后，我可能会忘记一切——忘记小雨，忘记自己，忘记她死亡的真相。
但有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晰：我不是凶手。我不可能杀害我最好的朋友，那个陪我度过青春低谷，在我最困难时伸出援手的女孩。
这一定是个局。一个精心设计的陷阱。
而设局的人，不仅杀害了小雨，还要让我身败名裂，失去一切。
愤怒开始取代恐惧。我深吸一口气，努力在空白的记忆中寻找线索。我想起小雨昨晚哭泣的脸，她推开我递去的水杯时眼中的情绪——不是愤怒，而是...恐惧？为什么恐惧？
敲门声打断了我的思绪。律师到了——是陈锋为我请的。
“苏晚，”张律师走进来，面色凝重地放下公文包，“情况不乐观。检察官准备以二级谋杀起诉你。他们有过硬的物证。”
“我没有杀她。”我直视他的眼睛。
“我相信你，”他点头，“但陪审团只相信证据。现在唯一的突破口是找到合理的怀疑理由。你记得任何不寻常的事吗？小雨最近有没有得罪什么人？或者有什么异常？”
我努力回想，头痛隐隐作痛。“她...最近交了个新男友，李哲。昨晚派对他也来了。”
律师记下这个名字。“还有吗？”
“她工作上好像遇到了麻烦，但具体不清楚。”我揉着太阳穴，“她说生日后会告诉我一件事，一件重要的事。”
“关于什么？”
“她没说。”我闭上眼，努力捕捉记忆的碎片，“但她看起来很...担忧。”
会谈结束后，律师答应调查李哲和小雨的工作情况。我被带回拘留室，等待着保释听证会。
保释被拒了。法官认为我有逃亡风险和毁灭证据的可能。我被转移至正式监狱，等待着审判日的到来。
在铁窗后的第三天的凌晨，我突然惊醒，一段记忆如闪电般劈开我脑海中的迷雾。
小雨哭泣的脸。她抓住我的手臂，指甲陷入我的皮肤。她声音颤抖地说：“晚晚，如果我出了什么事，记得查看我的云盘。密码是你生日加上...”
加上什么？记忆在这里中断。
我猛地坐起，心脏狂跳。云盘密码。这是我唯一的线索。
但如何从一个监狱单间里访问云盘？我需要一个帮手，一个我能信任的人。
陈锋的面容浮现在我脑海。但内心深处，一丝不安萦绕不去。为什么他那么巧在命案发生后的清晨出现在我家？为什么他那么确定我和小雨都在家？
信任的基石已经开始动摇。
第二天放风时，我故意撞上了一个看起来不好惹的女囚。她猛地推了我一把，骂骂咧咧。警卫迅速介入，将我带往禁闭室。
这正是我想要的。
在禁闭室里，我面对着一个意想不到的访客——我的心理医生，沈医生。她有着特权进入这种场合。
“苏晚，我听说你惹麻烦了。”她关切地看着我，“你需要帮助。”
我犹豫了。我能信任她吗？但时间不等人，我的记忆像沙漏中的沙，正在不断流失。
“沈医生，”我最终开口，“我需要你帮我查点东西。”
她倾身过来，我压低声音：“小雨的云盘。里面可能有真相的线索。”
沈医生眼中闪过一丝难以捉摸的情绪，快得让我怀疑是不是自己眼花了。“小雨的云盘？你为什么觉得里面有线索？”
“我记得她死前说过，如果她出事，让我查看云盘。”
沈医生沉默片刻，然后点头：“好，我会试试。但苏晚，你必须答应我，在想起更多事情之前，不要轻举妄动。你的记忆状况很不稳定，有些事可能不是你以为的样子。”
她的话让我不安。离开前，她递给我一个小药瓶。“这是帮助记忆稳定的新药，可能对你有用。”
我接过药瓶，道谢的同时，内心却升起疑虑。
当晚，我盯着那瓶药，没有服用。而是将它们冲进了马桶。在记忆迷宫中，我不能再相信任何人提供的捷径。
第二天，沈医生带来了消息。她的表情严肃：“我进入了小雨的云盘。里面有...苏晚，你最好有心理准备。”
我屏住呼吸。“你发现了什么？”
“小雨的日记。”沈医生压低声音，“她写道，她发现她爱的人涉及非法活动。她害怕面对真相，因为她可能也是共犯之一。”
“她爱的人？李哲？”
沈医生摇头：“日记里没提名字，但说‘我们共享的秘密太多，而现在这些秘密可能毁了我’。”
共享的秘密。这句话触动了我脑海中的某个开关。另一段记忆碎片浮现：小雨和我，在大学时代，无意中听到公司高层的秘密谈话。那是关于财务造假的对话，而我们当时工作的公司正是陈锋现在担任财务总监的地方。
我感到一阵眩晕。难道小雨发现的秘密与多年前那件事有关？而陈锋在其中扮演什么角色？
“苏晚，你脸色很差。”沈医生关切地说。
“我没事，”我勉强回答，“还有什么？”
“有一份加密文件，我打不开。文件名是‘保险’。”沈医生停顿了一下，“但最令人不安的是，日记中提到她怀疑有人监视她。她甚至不确定能否信任你。”
这句话像一记重击。小雨不信任我？为什么？
就在这时，狱警通知我会客。来人是陈锋，他面色憔悴，眼中布满血丝。
“晚晚，”他隔着玻璃握住话筒，“我找到了一些东西。小雨死前一周，她账户里多了一大笔钱。来自海外空壳公司。”
我心跳加速。“多少？”
“五十万美元。”陈锋深吸一口气，“更奇怪的是，她死后第二天，这笔钱就被转走了。转入另一个账户，那个账户...是你的名字，晚晚。”
我如坠冰窟。“这不可能！”
“我也希望不可能。”他眼中含泪，“但证据确凿。检察官很快就会知道。他们会说你是因为钱财杀害小雨。”
我的世界在崩塌。每一个新发现都让我陷入更深的迷宫。
“陈锋，”我轻声问，“案发那天早上，你为什么来我家？你说物业打电话说漏水？”
他愣了一下，然后点头：“是的，怎么了？”
“我住顶楼，”我盯着他的眼睛，“楼下漏水，物业怎么会先找顶楼住户？”
陈锋的表情凝固了。那一瞬间，我看到了他眼中闪过的惊慌。
“我...我记错了，”他结巴道，“是物业说听到异常声响，担心出事，让我去看看。”
太迟了。我已经看到了谎言。
当我被带回牢房时，我知道自己置身于一个比想象中更加危险的游戏。我最亲的人可能正是设局害我的人。而我的记忆，正在一点一点离我远去。
在冰冷的囚室中，我抱紧双臂，感到空前的孤独。但我内心有一股火苗在燃烧——为了小雨，为了我自己，我必须走出这座记忆迷宫。
哪怕每一步都可能是万丈深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