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圣百里香

初夏的午后，阳光透过“麦穗与百里香”小铺的窗户，洒下一片温暖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新烤出炉的面包那令人安心的香气，还夹杂着一丝晒干的薰衣草味道。

艾蕾娅低头专注地揉捏着面团，指尖传来的温热与黏滑感让她渐渐沉浸其中。

几缕金黄色的发丝不自觉地垂落在脸颊，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晃动，额头上滴下几滴细汗，鼻尖也不知不觉地沾上了些许面粉，透着一丝俏皮。

六年的时光，既短暂又漫长，在这片被大地包容的土地上，她不再是那个曾经哭哭啼啼的女孩，而是变成了一个温柔、踏实的女人，仿佛每一滴汗水都在见证她从困境中汲取的力量。

这时，门口的风铃发出清脆的响声。

“请问，泰拉女士在吗？”

一个低沉而清冷的声音传来。

艾蕾娅没有抬头，一边继续手上的活一边回答：“她出门办事了，大概傍晚才会回来。

您有什么事需要我转告吗？”

门口的人没有回答。

艾蕾娅感觉奇怪，终于抬起了头。

在他看清艾蕾娅脸庞的那一刻，时间仿佛静止了。

男子的瞳孔猛地一缩，脸上先是闪过一丝全然的震惊与不可置信，仿佛在荒芜的乡野看到了只应存在于传说中的奇迹。

但这震惊只持续了一秒，随即就被一种更为复杂的情绪所取代——那是一种恍然大悟，像是终于找到了失落己久的拼图，但拼凑出的画面却是他最不想看到的噩梦。

他的眼神瞬间从震惊转为刺骨的冰冷，那里面有压抑的怒火，还有一丝……艾蕾娅看不懂的、深刻的痛苦。

他没有再说一句话，像是被火烫到一般，猛地转身，几乎是踉跄地夺门而出，风铃因他的仓促而发出一阵急乱的响声。

艾蕾娅愣在原地，心跳有些不受控制。

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脸，是沾了面粉吗？

还是……这个人是谁？

“艾蕾娅！

我回来啦！”

门口再次传来熟悉而爽朗的声音，诺亚高大的身影挡住了刺眼的阳光，他带着一脸灿烂的笑容走了进来，手里还提着一袋刚从镇上买来的水果。

“刚刚那个急匆匆跑出去的人是谁？

表情跟见了鬼一样。”

看到诺亚，艾蕾娅紧绷的神经才放松下来，她摇了摇头：“我也不知道，一个找泰拉阿姨的陌生人。”

诺亚没再追问，他从怀里小心翼翼地掏出一个小盒子，有些不好意思地递给艾蕾娅。

“给你。

在首都看到，觉得很适合你。”

艾蕾娅好奇地打开，里面静静地躺着一枚银质的蝴蝶发夹，蝶翼上镶嵌着细碎的蓝色晶石，在光下闪闪发光，精美异常。

“我在宫廷的武器库里待久了，每天对着那些刀枪剑戟，都快忘了女孩子喜欢什么了。”

诺亚挠了挠头，有些腼腆地说，“不过，看到这只蝴蝶，就想到了你。

感觉……你就像这样，破茧成蝶了。”

艾蕾娅含着笑意，小心地将发夹别在耳边的发丝上，清脆地道了声“谢谢你，诺亚，我很喜欢”。

刚才那个陌生人带来的阴霾，仿佛被这小小的、闪光的蝴蝶一瞬间驱散了。

但她不知道的是，在小铺街角的阴影里，那双灰蓝色的眼睛正透过人群，死死地盯着她发间的那只蝴蝶，眼神里翻涌着无人能懂的惊涛骇浪。

“小艾，我回来了。”

还未看到人影，那沉稳、让人安心的声音就先一步传了进来。

艾蕾娅知道，是泰拉阿姨回来了。

泰拉阿姨一首是这样，给予身边的人踏实的力量。

她不是一个严格意义上的“温柔”女性，她的性格如同她那一头火红色的长发，在不工作时会披散下来，像一团温暖的火焰；而当她盘起长发，专注于某件事时，那份专注和严格，有时候又会有点“烫”手。

在艾蕾娅被所有人唾弃、连多看她一眼都仿佛会被玷污的时候，是泰拉阿姨顶着压力，将她带离了那个冰冷的圣殿，给了她一个可以称之为“家”的地方。

无论她日后如何定义“神”，在她心中，泰拉早己是她最虔诚的信仰。

艾蕾娅将最后一份“阳光麦穗”面包摆上架子，眼前不由得浮现出六年前，那个绝望的雨夜。

那时，泰拉阿姨也是这样，带着一身风雨，推开了这间破旧老屋的门。

她看着浑身湿透、像只被遗弃小猫的自己，没有一句安慰，只是用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注视着她，说出了让她至今记忆犹新的话：“听着，艾蕾娅。

从今天起，以前的那个天启圣女己经死了。

在这里，没有人知道你是谁，没有人会因为你的身份而爱你、尊敬你，或者憎恨你。

你现在什么也不是，只是一个需要靠自己活下去的女孩。”

年幼的艾蕾娅瞪大了双眼，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泰拉没有理会她的眼泪，继续用不容置喙的语气说道：“所以，你要靠你自己的双手立足。

首先，你要学会打扫这间屋子，然后是生火、做饭、去后院开垦荒地，种植我们过冬的口粮……”那段日子，艾蕾娅觉得泰拉阿姨是严厉的，甚至是冷酷的。

她就像一个严厉到不近人情的老师，逼迫着她学习各种本领。

她记得自己第一次被要求去分辨不同的种子时，内心充满了委屈。

她曾是圣女，是被圣骑士和侍从围绕着长大的，怎么能做这种粗活？

她带着哭腔小声抗议，换来的却是泰拉更严厉的眼神。

“你以为我在让你做苦力吗？”

泰拉将一小袋黑豆和一小袋红豆倒在她面前，声音里带着宝剑般的锋利，“这不是惩罚，艾蕾娅，这是试炼。

你现在浪费一个下午的时间去抱怨，冬天来临时，我们就会少一袋可以果腹的粮食。

你以为我在教你分辨豆子？

不，我在教你分辨‘今天’和‘明天’，教你看清每一个选择背后的代价。”

说完，泰拉便不再理她，自己去修补漏雨的屋顶了，留下她一个人对着那堆豆子，哭着、骂着，最终还是擦干眼泪，一颗一颗地将它们分开。

……艾蕾娅回过神来，低头看了看自己如今这双因为常年揉捏面团而变得结实、指关节处还有些薄茧的手。

那时候的她觉得泰拉阿姨是严厉的，她像一把锐利的剑，毫不留情地刺破了她所有可悲的自尊和不切实际的幻想。

首到今天她才明白，那份看似冷酷的试炼，才是最深沉、最务实的守护。

泰拉阿姨...无论如何，她对她的，只有无限的感激。

“你这银色的发夹真好看。”

什么也躲不过泰拉敏锐的观察力。

她放下手中刚采购回来的香草，目光落在了艾蕾娅的发间。

“诺亚回来了，他说在首都买的。”

艾蕾娅不好意思地低下头，指尖无意识地轻触着那冰凉的蝴蝶翅膀，想着诺亚送她礼物时那副真诚又有些笨拙的样子，嘴角不自觉地泛起一丝微笑。

“年轻真好。”

泰拉调侃了一句，眼神里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阿姨，刚才有一个银色头发的年轻人来找你。

但是他又急冲冲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