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去世后,给我留了一只描金的寿碗。她说,以后每年生日,都要用这只碗吃一碗长寿面,
能保我平安顺遂。我照做了。第一年,我躲过了一场致命车祸。第二年,我买的股票涨停,
赚得盆满钵满。第三年,我追了很久的男神向我表白了。我以为这是奶奶在天有灵保佑我,
直到我第四年生日,我无意间打碎了寿碗。碗底赫然刻着一行小字:一碗阳寿十年,
货既售出,概不退换。1.哗啦——一声脆响,描金的寿碗在我手中四分五裂。
男友顾然惊呼一声,连忙过来检查我的手有没有被划伤。曦曦,你没事吧?一个碗而已,
碎了就碎了。我没有理他,死死地盯着地上的一块碎片。那块碎片正好是碗底,翻转过来,
露出底下烧制时就刻好的朱红色小字。字迹很小,像是用针尖刻上去的。一碗阳寿十年,
货既售出,概不退换。这十六个字,像烙铁烫在我的眼球上。我浑身发冷,
血液仿佛在瞬间凝固。顾然看我脸色不对,也蹲下身,捡起了那块碎片。这是什么?
他念出声,一碗阳寿十年……什么意思?恶作剧吗?我的视线从碎片上移开,
落在他关切的脸上。这张我迷恋了很久的脸,此刻却让我感到一阵陌生的寒意。
我追了他很久,他一直对我若即若离。可就在去年,我过完生日的第二天,
他突然手捧玫瑰出现在我公司楼下,当着所有同事的面向我表白。
巨大的幸福感让我冲昏了头脑,我以为是我的诚心打动了他。再往前一年,我生日过后,
听信一个所谓的内部消息,将所有积蓄投进了一支股票,所有人都说我疯了。
结果那支股票在一个月内连续涨停,我赚得盆满钵满,
在二十五岁的年纪就拥有了人生第一套房。再往前一年,我二十四岁生日。那天晚上,
我用奶奶留下的寿碗吃了一碗长寿面,出门时被一辆失控的卡车擦身而过。
车轮几乎是贴着我的鼻尖过去的,我毫发无伤,只是吓得瘫坐在地。所有人都说我命大。
当时我也以为,是奶奶在天有灵保佑我。现在想来,那不是保佑。那是一场交易。
我吃了三碗面,换了三年的好运。代价是,三十年阳寿。我猛地冲进卫生间,
镜子里的女人面色蜡黄,眼角已经有了细细的纹路。我抬手拨开头发,
头顶赫然出现了一小块斑秃,头皮在灯光下白得刺眼。我才二十七岁。我的身体,
正被飞速抽干水分,迅速枯萎。顾然跟了进来,担忧地看着我:曦曦,你到底怎么了?
别吓我。我看着他,忽然想起一件事。奶奶去世时才六十八岁,躺在床上时,
她苍老得不成样子,形同百岁枯骨。皮肤干瘪地贴在骨头上,头发掉光了,眼窝深陷,
整个人瘦得脱了相。家里人都说,奶奶是生病走的。可我清楚地记得,
奶奶一辈子身体都很好,连感冒都很少。一个激灵贯穿全身。我推开顾然,发疯似的往外冲。
曦曦,你去哪儿!回老家!我必须回去,我必须搞清楚,这只碗,
到底是什么鬼东西!2.我连夜开车,天蒙蒙亮时赶回了乡下老家。
推开老宅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尘封的霉味扑面而来。奶奶去世后,这里就没人住了。
我没有开灯,径直冲进了奶奶的卧室。房间里还维持着她离开时的样子,
我发疯一样地翻箱倒柜。衣柜,床头柜,梳妆台……所有能找的地方我都找遍了,
除了几件旧衣服和一些不值钱的首饰,什么都没有。天光大亮,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
我颓然地坐在地上,满心绝望。线索断了。难道我就要这样不明不白地等着阳寿耗尽,
变成一具干尸吗?我不甘心!我的目光扫过房间的每一个角落,最后,
定格在了墙角一个积满灰尘的樟木箱子上。那是奶奶的嫁妆箱子,她生前宝贝得不得了,
谁都不许碰。我冲过去,箱子上挂着一把老旧的铜锁。我找不到钥匙,
干脆从院子里找来一把斧头,对着铜锁狠狠砸了下去。哐当一声,锁应声而落。
我掀开箱盖,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摞摞用红绳捆好的信件和一本发黄的日记本。
我颤抖着手,翻开了那本封面已经磨损的日记本。日记本的第一页,
记录的不是什么少女心事,而是一段让我遍体生寒的往事。那一年,我爸突然得了重病,
浑身浮肿,高烧不退,医院下了好几次病危通知书。奶奶求神拜佛,用尽了所有办法,
我爸的病却一天比一天重。就在奶奶快要绝望的时候,村里来了一个走街串巷的货郎。
货郎担子里什么都有,针头线脑,锅碗瓢盆。他看到以泪洗面的奶奶,笑眯眯地问她,
是不是想救儿子的命。奶奶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跪在地上求他。
货郎从担子里拿出了那只描金的寿碗。他对奶奶说:这是一只寿碗,能换命。
你用它吃一碗面,许个愿,你儿子的病就能好。代价是,你的十年阳寿。为了救我爸,
奶奶毫不犹豫地答应了。她当着货郎的面,用寿碗吃了一碗清水煮面。第二天,
我爸身上的浮肿奇迹般地消了,高烧也退了。医生都无法解释。可奶奶却在短短几天内,
肉眼可见地苍老了下去。我继续往下翻,日记的字迹开始变得潦草而惊恐。他骗了我!
他说只用十年,可是我的身体越来越差,我感觉自己快要死了!货郎又来了,
他说契约一旦签订,就不能反悔。除非……除非找到下一个人,替我承担这份契约。
日记的最后几页,几乎被泪水浸透。我不能死,我死了,我儿子怎么办?货郎说,
碗可以传下去。只要有人继续用它吃『长寿面』,
就能不断地将自己的阳寿『预支』给碗的主人。对不起,小曦,奶奶也是逼不得已。
你是奶奶最疼爱的孙女,你一定会原谅奶奶的,对不对?日记本从我手中滑落。
我浑身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原来,奶奶不是在保佑我。她是在用我的命,为她自己续命。
她根本没有死。她用我折损的三十年阳寿,活在某个我不知道的地方,像一个水蛭,
贪婪地吸食着我的生命。3.巨大的背叛感和恐惧像无形的手,死死扼住了我的喉咙。
我趴在地上,干呕了半天,什么都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涌上喉咙。我最敬爱的奶奶,
那个会做好吃的糖糕,会在我被爸妈骂的时候把我护在身后的奶奶,
竟然把我当成了她续命的祭品。我猛地想起,我生日那天打碎碗后,
顾然第一时间不是关心我,而是去看碗的碎片。他当时念出那行字,
语气里的惊讶掩不住一丝慌乱。一个可怕的念头钻进我的脑海。我抓起手机,
拨通了顾然的电话。电话响了很久才被接起,顾然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陈曦,
你到底在搞什么?一声不吭就跑了,你知道我有多担心吗?我没有理会他的质问,
声音因为激动而发抖。顾然,你是不是早就知道那只碗有问题?电话那头沉默了。
这沉默,就是最好的回答。我的心一点点沉下去。为什么?我嘶哑地问,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顾然叹了口气,语气软了下来:曦曦,你先别激动,听我解释。
我也是……我也是为你好。为我好?我像听了天大的笑话,为我好,
就是眼睁睁看着我用寿命去换那些虚无缥缈的好运?顾然,你把我当傻子吗!不是的!
顾然急忙辩解,你奶奶找到我,给了我一笔钱,她说只要我配合她,
让你心甘情愿地用那只碗,她就会保佑我们在一起,还会让我们的未来一帆风顺。曦曦,
我太爱你了,我怕失去你,所以我才……所以你就和她一起骗我?我打断他,
声音冷得像冰,顾然,你真让我恶心。我挂断电话,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都拉黑。
眼泪终于决堤。我哭的不是失去的爱情,而是被最亲近、最信任的人联手欺骗的悲哀。亲情,
爱情,原来都是假的。都是包裹着糖衣的毒药。哭过之后,我擦干眼泪。我不能就这么认命。
既然奶奶还活着,我就一定要找到她!我要当面问问她,她的心到底是不是肉长的!
日记里提到了那个货郎,还提到了一个地名——长寿村。奶奶说,
货郎每年都会在固定的时间去那个村子收寿。我查了一下地图,长寿村离这里并不远,
开车大概三个小时。我没有片刻迟疑,锁上老宅的门,发动了汽车。4.去长寿村的路上,
我的身体出现了更明显的变化。我的头发开始大把大把地掉,落在方向盘上,
落在我的肩膀上。我能感觉到,我脸上的皮肤正在一寸寸地失去弹性,变得松弛。衰老,
正在以一种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着我。我必须在阳寿耗尽前,找到破解的办法。
三个小时后,我把车停在了长寿村的村口。村口立着一块巨大的石碑,
上面龙飞凤舞地刻着长寿村三个大字。与这个充满福气的名字截然相反,
整个村子都笼罩在一股死气沉沉的氛围里。村道上空无一人,两旁的房屋大多破败不堪,
只有几户人家门口挂着褪色的红灯笼,在风中摇摇欲坠。我深吸一口气,走进了村子。
走了大概十几分钟,我终于看到了一个人。那是一个坐在自家门口晒太阳的老人,
他脸上的皱纹深得像刀刻的一样,层层叠叠,几乎看不清五官。他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如果不是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我几乎以为那是一具干尸。我走上前,
轻轻地喊了一声:大爷?老人眼皮动了动,缓缓地睁开一条缝。那是一双浑浊的眼睛,
没有一丝光亮。有事?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破风箱,又很吃力。大爷,
我向您打听个人。我拿出手机,翻出奶奶年轻时的照片,您见过这个女人吗?
老人盯着照片看了半天,摇了摇头。我有些失望,正准备离开,老人又开口了。丫头,
你是外面来的吧?我点了点头。看你脸色这么差,他浑浊的眼睛在我脸上一扫,
是不是家里的『碗』碎了?我浑身一震,不可思议地看着他。他怎么会知道?
老人看穿了我的心思,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别这么看着我,
这村里啊,家家户户都有那么一只碗。我的心跳漏了一拍。什么意思?意思就是,
老人慢悠悠地说,我们这个村子的人,都长寿。你看我,今年一百二十岁了,
还活得好好的。一百二十岁!我惊得说不出话来。可是,老人话锋一转,
眼神透出诡异,长寿,是要付出代价的。我们把碗送给我们在外面的子孙后代,
他们年轻,阳寿多。他们每吃一碗面,我们就能多活几年。
这是一个以亲情为诱饵的骗局,我喃喃自语,只觉得手脚冰凉,
你们……你们怎么可以这么做!怎么不可以?老人突然拔高了声音,情绪激动起来,
谁不想活着?活着有什么错!我们给了他们生命,他们用一点阳寿来孝敬我们,
不是天经地义的吗?他的歪理邪说让我感到一阵反胃。那村里为什么没有年轻人?
我质问道。老人的脸上闪过一丝不自然,随即又恢复了那副理所当然的样子。年轻人?
年轻人都在外面给我们『挣』阳寿呢!等他们老了,自然也会把碗传给他们的孩子。
这是我们村的规矩,一代传一代。我看着他,忽然明白了这个村子死气沉沉的原因。
这里根本不是什么长寿村,而是一个靠吸食子孙生命来苟延残喘的活死人墓!碗碎了,
交易就中断了。老人看着我,眼神里透出怜悯,你之前『预支』的好运会全部消失,
身体也会加速衰老。不出一年,你就会阳寿耗尽而死。一年的时间……我的心沉到了谷底。
唯一的办法,老人循循善诱,就是找到货郎大人,求一只新碗。然后,
再找一个爱你的人,把碗送给他。就像我奶奶对我做的一样?我冷笑。
老人点了点头:没错。丫头,别怪我们心狠。要怪,就怪你打碎了碗。
5.我没有接受老人的建议。我不想变成和他们一样,为了活下去不择手段的怪物。
我问老人,去哪里可以找到那个货郎。老人告诉我,货郎不住在村里,
他住在村后山上一座废弃的破庙里。不过我劝你别去。老人好心地提醒我,
货郎大人脾气古怪,他不会白白给你新碗的。除非……你能拿出他感兴趣的东西做交换。
我谢过老人,头也不回地朝后山走去。山路崎岖,杂草丛生。我的身体越来越虚弱,
每走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太阳穴突突地跳着,眼前阵阵发黑。我扶着树干,
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几乎要昏厥过去。不行,我不能倒下。我还没有找到奶奶,
还没有找到那个天杀的货郎。我从口袋里掏出一把小刀,狠狠在大腿上划了一下。
剧烈的疼痛让我瞬间清醒了不少。我咬着牙,继续往上爬。不知走了多久,
一座破败的庙宇终于出现在我的视线里。庙门半掩着,门上的朱漆早已剥落,
露出里面腐朽的木头。我推开门,一股浓重的檀香味混合着腐烂的气味扑面而来。
庙里光线昏暗,正中央供奉着一尊看不清面目的神像。神像前,
一个穿着粗布麻衣的男人背对着我,正低头擦拭着什么东西。他就是货郎?我一步步走过去,
心脏在胸腔里狂跳。你来了。男人没有回头,声音却清晰地传到我的耳朵里。
他的声音很年轻,甚至有些悦耳,完全不像我想象中那种阴森可怖的样子。我站定在他身后,
看清了他手里擦拭的东西。那是一只只和我家那只一模一样的描金寿碗。你是谁?
我哑声问。男人缓缓转过身。他长得很清秀,甚至有些好看,脸上带着温和的笑意。
但他不是人,也不是鬼。他身上没有一丝活人的气息,周身笼罩着一层淡淡的黑雾。
他是一个以阳寿为食的精怪。我是谁不重要。他看着我,笑容不减,重要的是,
我知道你想找谁。他侧了侧身,露出了他身后的内堂。她就在里面。6.我冲进内堂。
一个穿着素白旗袍的女人正坐在窗边,手里拿着一块丝帕,虔诚地擦拭着一只崭新的寿碗。
她听到动静,缓缓抬起头。那是一张年轻得过分的脸,皮肤白皙,眉眼如画,宛如二八少女。
可我一眼就认出来了。她是我的奶奶。或者说,是吸食了我三十年阳寿后,返老还童的奶奶。
看到我,她脸上没有惊讶,更没有愧疚,眼神平静得可怕。她只是淡淡地瞥了我一眼,
就像在看一个无关紧要的陌生人。你来了。她的声音也变得年轻了,清脆悦耳,
不再是我记忆中那沙哑苍老的声音。我看着她,身体因为愤怒而剧烈地颤抖。为什么?
我从牙缝里挤出三个字。什么为什么?她放下手里的寿碗,慢条斯理地站起身,
走到我面前。她比我高了半个头,居高临下地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审视和不屑。陈曦,
你太让我失望了。我给了你那么好的运气,让你嫁给了那么好的男人,你还有什么不满意的?
不过是让你付出一点小小的代价而已,你怎么就这么想不开呢?小小的代价?三十年阳寿,
在她口中,竟然只是小小的代价?那不是我的运气!我冲她吼道,
那是我用命换来的!你偷走了我的人生!偷?她嗤笑一声,仿佛听到了天大的笑话,
我给了你命,现在拿回来一点,有什么不对?陈曦,做人不能太忘恩负义。
我被她无耻的逻辑气得浑身发抖。我爸是你儿子,你救他是应该的!
你凭什么把代价转嫁到我身上!你这个自私自利的老妖婆!啪!
一个响亮的耳光落在我脸上。火辣辣的疼。她打我的时候,
脸上甚至还带着那种温和的、长辈式的微笑。小曦,怎么跟奶奶说话呢?没大没小的。
她抚摸着我被打的脸颊,动作轻柔得像是在安抚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我知道你一时接受不了,没关系。货郎大人已经给你准备了新碗。
她拿起桌上那只崭新的寿碗,塞到我手里。你去找一个爱你的人,把碗送给他。男人也好,
女人也好,只要他真心爱你,愿意为你付出一切,这个契约就能继续下去。小曦,
你要记住。她凑到我耳边,用一种近乎蛊惑的语气,一字一句地说。爱,
才是这世上最好用的咒啊。7.我看着她那张因为吸食了我的生命而变得年轻美丽的脸,
看着她那温柔目光里的剧毒,忽然就笑了。我笑得前仰后合,笑得眼泪都流了出来。
奶奶和一旁的货郎都用一种看疯子的眼神看着我。你笑什么?奶奶皱起了眉,
脸上露出一丝不悦。我止住笑,擦了擦眼角的泪水,将手里的寿碗狠狠摔在地上。我不换。
我看着货郎,一字一句地说:我愿意交易,但我不要寿碗。我要你本人。
货郎脸上的笑容僵住了。小姑娘,饭可以乱吃,话可不能乱说。他眯起眼睛,
周身的黑雾浓郁了几分,我的『价钱』,你付不起。付不付得起,不是你说了算。
我从贴身的口袋里,拿出了一件东西。那是一把生锈的剪刀。剪刀样式古朴,通体乌黑,
刀刃上布满了斑驳的锈迹,看起来就像一件从土里刨出来的古董。这是我外婆留给我的遗物。
我从小就没见过外婆,我妈说,外婆在我出生前就去世了。我妈也从来不提外婆家的事,
只说她们家是剪纸的。小时候我不懂,以为就是过年剪窗花的那种。直到后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