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逃离空心剧场任安把最后一个小纸箱塞进网约车后座时，天空飘起了细雨。
雨水打在她三天没洗的头发上，和额角的汗水混在一起，流进眼睛里一阵涩痛。她没有擦，
只是望着写字楼玻璃幕墙上自己的倒影——一个穿着不合身职业套装、怀抱纸箱的模糊影子。
"任小姐，你的离职手续都办完了。"人事专员递给她一个信封，脸上是标准的职业微笑，
"感谢你在公司的六年贡献。"六年。从二十四岁到三十岁。她记得拿到offer那天，
特意去商场买了第一套正装。导购夸她穿起来真精神，她对着试衣镜转了又转，
觉得自己终于摸到了成年世界的门楣。头三年，她是全部门最拼的。主动加班，抢着出差，
把每个项目都做到极致。上司拍着她的肩膀说"小任有前途"，她真的信了。
直到后来她才明白，那不过是管理者最廉价的激励方式。第四年，她开始带团队。
通宵改方案是家常便饭，最忙的时候连续一个月每天只睡四小时。生理期紊乱，偏头痛发作，
她都咬牙忍着。毕竟这是"好工作"——父母在亲戚面前炫耀的资本，
同学群里被羡慕的对象，社交媒体上精心打码的定位。可是然后呢？
她看着同期进来的男同事一个个升职加薪，看着空降的领导侄女直接坐上总监位置，
看着自己的薪资涨幅永远追不上房价。她像一只在滚轮里奔跑的仓鼠，精疲力尽，
却始终在原地打转。"去哪里？"司机问。任安报了租住公寓的地址。
车子驶过繁华的CBD，橱窗里的模特穿着当季新款，餐厅里坐着妆容精致的白领，
一切都和她格格不入。手机震动，是母亲发来的语音："安安，这周末和致远回来吃饭吗？
你张阿姨从国外带了些保健品，我给你留着。"周致远。她的未婚夫。
他们相识于一次行业论坛。那时的他西装革履，发言时逻辑清晰，
散会后主动来找她交换微信。他说欣赏她的独立聪慧，她说喜欢他的沉稳可靠。
最初的约会很美好。他会记得她爱吃的餐厅，加班时给她点热奶茶，
生日时送她精心挑选的礼物。见家长时，他表现得体，父母都很满意。
一切都按照"适婚对象"的标准剧本在进行。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味的？
也许是从谈婚论嫁开始。彩礼多少，嫁妆几何，房子买在哪里，贷款怎么还。
每个数字都被放在天平上称量，每句话都暗藏机锋。上周去看婚房，
中介推荐了一个新开盘的小区。周致远看着样板间，眉头越皱越紧。"首付还差八十万。
"回去的路上他说，"你这些年，就没多存点吗？"任安愣在原地。
她刚替家里还清了装修贷款，给父亲换了新车，每个季度还要给读研的弟弟打生活费。
"我的钱都用在哪儿了，你不是不知道。""我知道。"周致远点燃一支烟，
"但结婚是两个人的事，你不能总指望我这边多出。我爸妈也不容易。"雨下得更大了。
任安摇下车窗，让冷风灌进来。她想起上周闺蜜聚会，大家都在抱怨婚恋市场的现实。
一个刚离婚的姐妹喝多了，抱着她说："安安，什么爱情不爱情的，到最后都是买卖。
你条件不错，趁早找个出价高的。"当时她觉得这话太偏激，现在却品出了几分真相。
回到家，玄关处少了他的拖鞋。自从上次为婚礼预算大吵一架后，周致远就搬回了父母家。
"大家都冷静一下。"他是这么说的。任安把纸箱扔在客厅角落，走进浴室。
镜子里的人脸色蜡黄，眼袋深重，嘴角不自觉地下垂。她试着挤出一个微笑，却比哭还难看。
她打开手机，翻看以前的照片。
；第一次拿到项目奖金时在办公室比耶的自己；和周致远去海边旅行、被他背着转圈的自己。
那些笑容那么真实，又那么遥远。是什么把那个鲜活的人变成了现在这样？是996的福报？
是婚恋市场的明码标价？是永远不够花的薪水？还是社会对"三十岁女性"的期待？
要有事业，要结婚生子，要平衡家庭，要永葆青春？她点开常看的短视频平台，
首页推送着各种"独立女性"的成功学。要精致，要强大，要财务自由，要又美又飒。
评论区里一片鸡血，仿佛每个人都在通往人生赢家的路上高歌猛进。多可笑。
她身边所谓的"独立女性"，要么在相亲市场被挑拣，要么在职场拼杀得遍体鳞伤，
要么在深夜里靠酒精入睡。大家都在表演"我很好"，演技一个比一个精湛。
淋浴的水温总是不稳定，忽冷忽热。就像她的生活，
在"看起来还不错"和"其实一团糟"之间反复横跳。热水器是房东不肯换的老旧型号，
就像很多事，她努力了很久，依然无能为力。洗完澡，她给自己泡了杯茶。
茶叶是公司年会抽奖的安慰奖，廉价得很。她坐在窗前，
看着雨滴在玻璃上划出一道道扭曲的痕迹。手机屏幕亮起，是大学同学群的讨论。
有人晒新房，有人晒钻戒，有人晒海外旅行的照片。多么热闹的假象。
她知道晒新房的那位刚和老公吵完架，晒钻戒的那位未婚夫出轨被她抓到过，
晒旅行的那位信用卡已经刷爆。每个人都在努力证明自己过得很好，证明自己的选择是对的，
证明自己没有被这个时代抛弃。可是然后呢？就算她真的结了婚，买了房，生了孩子，
然后呢？继续为了孩子的教育焦虑，为了更多的房贷拼命，为了维持婚姻体面而演戏，
直到老去，死去？这个念头让她不寒而栗。她打开笔记本电脑，下意识地想要处理工作邮件。
手指放在触摸板上时，才想起自己已经离职了。巨大的空虚感瞬间将她吞噬。
她曾经那么努力：努力考好大学，努力找好工作，努力经营感情，努力符合所有人的期待。
可这一切的意义是什么？就是为了成为一个合格的社畜？一个适销的婚恋产品？
一个在朋友圈里看起来还不错的符号？雨渐渐停了。
城市的霓虹在湿漉漉的街道上投下模糊的光晕，像一个个易碎的梦。任安站起身，
开始收拾那箱从公司带回来的物品。
度优秀员工奖状、团队建设合影、写满工作笔记的本子......她把它们一件件拿出来，
又一件件扔进垃圾桶。在箱子最底层，她摸到一个硬皮笔记本。翻开第一页，
是大学毕业时写下的"人生规划"：25岁成为项目经理，28岁结婚，30岁生小孩，
35岁前买房......她看着那些曾经笃信不疑的目标，突然笑出声来。
笑声在空荡的房间里回响，越来越响，直到变成哽咽。多傻啊。她曾经那么认真地相信，
只要按照这个剧本努力演出，就能收获幸福的人生。可现在舞台的幕布落下，灯光熄灭，
她才发现台下空无一人，连她自己都早已忘了最初想要表演给谁看。
她把笔记本也扔进垃圾桶。窗外，城市的灯火依旧璀璨。每一盏灯下，
是不是都有着一个和她一样的演员，在无人的角落里卸下妆容，独自面对生命的虚无？
任安不知道。她打开手机，看着和周致远的聊天界面。最后一条消息停留在三天前，
他说"我们都再想想"。她慢慢打字："不用想了。"手指在发送键上停留了很久，
最终按了下去。然后她开始收拾行李。不是搬去另一个租来的房子，也不是搬去谁的家里。
她订了一张去西北的火车票，听说那里的星空很亮。当所有的剧本都被撕碎，
所有的期待都落空，所有的表演都难以为继，她决定走出这个空心的剧场。
不管前方是更深的黑暗，还是真正的黎明。天快亮了。第一缕晨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照进来，
在地板上投下细长的影子。她站在光与暗的分界线上，第一次感到一种奇异的平静。
也许人生本就是空的。但正因为空，才能装下真正属于自己的东西。消息发出去后，
任安没有等周致远的回复，直接拉黑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那一刻，她感到的不是伤心，
而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轻松——像是终于卸下了长久以来背在身上的枷锁。
她退掉了去西北的火车票。看星空不能当饭吃，一时的逃离解决不了根本问题。
她需要的是彻底的、实实在在的自由。而在这个世界上，自由是需要用钱来买的，大量的钱。
任安重新坐回电脑前，但这次不是为了找工作投简历。她打开了一个加密的笔记软件，
开始冷静地、条理清晰地重新规划自己的人生。第一步，解决短期生存和原始资本积累。
她盘点了一下自己的积蓄、离职补偿金，以及可以快速变现的技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