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30年深秋的宁县，太阳像是被焊在了天空正中央，连一丝云层都不肯遮。
早上九点刚过，柏油路就被晒得软塌塌的，车轮碾过去能留下浅浅的印子，没几分钟又被热浪烤得模糊；空气里飘着股沥青被烤化的焦糊味，混着路边梧桐叶晒蔫后散发出的涩味，吸进肺里都觉得烫，像是吞了口热沙子。
萧三骑着他那辆半旧的电动车往仓库赶，车把手上挂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里面装着今天的午饭——两个全麦面包和一包卤蛋。
额头上的汗刚用袖子擦完，没两分钟又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灰色速干T恤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子。
这件T恤是去年清夏季货库存时剩下的，领口都洗得发松了，边角还起了毛，他却一首没舍得扔，一是省钱，二是速干面料在高温天穿着实凉快。
电动车骑到电商村路口，就看到送水站的张哥蹲在门口抽烟，面前堆着几个空水桶，平时满当当的水桶堆今天只剩个底。
张哥看到萧三，挥了挥手：“小萧，今天怎么这么早？
你那夏季货还没清完啊？”
“快了快了，就剩最后几箱小风扇了。”
萧三停下车，也蹲下来，接过张哥递来的烟，却没点，夹在耳朵上——他去年欠小额贷时戒了烟，现在虽然还清了债，也没再捡起来，能省一点是一点。
“张哥，今天水又不够了？”
“可不是嘛！”
张哥把烟屁股扔在地上，用脚碾了碾，“拉水的车昨天在高速口堵了半天，今天早上才到，就拉来这么点，不够卖的。
你仓库要是缺水，赶紧搬两桶，晚了就没了。”
萧三点点头，说了句“等会儿从仓库过来再说”，就骑着电动车继续往仓库走。
电商村平时热闹得很，送快递的、拉货的、进货的，电动车、三轮车挤得满街都是，今天却反常地安静，只有几家商铺开着门，老板们都坐在门口的阴凉处，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没人有心思做生意。
仓库在居民楼后面的一个小院里，是间三百平、深西米的地下室，门口挂着块生锈的铁皮牌子，上面用红漆写着“萧三仓储”，漆皮掉了大半，“三”字的一竖还缺了个尾巴，是他去年自己钉上去的。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铁门，一股混杂着霉味、纸箱味和热气的风扑面而来，比外面的空气还闷——地下室不透气，再加上这场从七月赖到十月的“加长版盛夏”，43度的高温把这里变成了个闷罐子，站在里面没两分钟，后背就开始冒汗。
萧三蹲在靠门的货架旁，面前堆着最后五箱“迷你小风扇”，是他清夏季货的收尾工作。
他拿起一卷透明胶带，指尖刚碰到胶面，就被粘得发僵——天太热，胶带的黏性都变弱了，却还是能粘住手上的汗，扯下来时连带着皮肤都有点疼。
他用美工刀划断胶带时，没注意力度，刀尖在纸箱上多划了道口子，露出里面浅蓝色的风扇外壳。
“啧”了一声，他赶紧用胶带把口子补上，动作熟练得像是做了千百遍——从七月高温开始爆单，他每天都要重复这样的动作，打包、贴单、核对，忙得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有时候连饭都忘了吃。
头顶的工业扇突然“咔嗒”响了一声，萧三抬头看了眼，心里叹了口气。
这扇是他去年从废品站淘的，花了五十块，扇叶边缘缺了块角，转起来的时候晃得厉害，像随时要掉下来似的；扇叶上积着层厚厚的灰，还是他上个月抽空擦过一次，现在又落满了；吹出来的风裹着仓库里的潮气和热气，落在后背上像贴了片暖烘烘的塑料膜，不仅没凉快多少，反而把汗都闷在衣服里，黏糊糊的不舒服。
他伸手够了够扇叶旁边的开关，想把转速调快些，结果开关“啪嗒”一声掉了下来，他赶紧接住，找了根绳子随便绑了绑，勉强能固定住，转速却再也调不了了，只能维持着慢悠悠的速度，“嗡嗡”地转着，像只没力气的老蜜蜂。
他往仓库角落的办公区瞥了眼，那张掉漆的折叠桌是他从房东那借的，桌面裂了道缝，用胶带粘了又粘，还是能看到；桌旁放着台二手空调，是去年夏天压缩机坏了后，他花八百块从旧货市场淘的，外壳掉了块漆，露出里面的金属壳，看起来破破烂烂的。
空调显示屏上跳着“28℃”，是它能拧到的最低温度——去年修空调的时候，师傅就跟他说“这机子太老了，能制冷就不错了，别指望降到25℃以下”。
现在空调正“嗡嗡”地喘着气，风从出风口飘出来，带着股潮味，吹久了胳膊上会凝一层细水珠，凉丝丝的，却不觉得舒服，反而有点发僵。
桌角放着个空咖啡罐，是他昨天熬通宵时喝的，罐底还沾着点褐色的渣子；旁边堆着几沓物流单，上面的字迹被汗浸湿，有些都模糊了，只能勉强看清收件地址。
“第568单。”
萧三低头在手机备忘录里划掉最后一个订单，指尖蹭过屏幕上“夏季货清完”的备注，心里却没松快多少。
他站起身，活动了下蹲得发麻的腿，膝盖“咔嗒”响了一声，是这阵子熬夜打包熬的。
他走到仓库中间的货架旁——货架空了大半，只剩下最底层堆着几箱货：两箱应急毯、三箱肉罐头，还有半箱75g一罐的罐装应急蜡烛。
应急毯的箱子是蓝色的，印着“加厚保暖、防水防潮”的字样，边角被蹭得发白，是去年G省台风后他特意囤的加厚款，当时想着“应急用，质量得好点”；肉罐头是银色的铁皮罐，上面印着“猪肉罐头净含量500g”，生产日期是2029年8月，保质期三年，算下来到2032年才过期，还有两年多，他当时特意选了保质期长的，就怕砸在手里；应急蜡烛的铁罐子亮晶晶的，上面印着“长效燃烧12小时”，罐身还贴着层透明膜，摸起来滑溜溜的，也是去年囤的货。
算下来，这几箱货还有西万多的成本压着。
去年G省台风过后，新闻里铺天盖地说“应急物资需求激增”，他当时刚做电商没两年，没什么经验，脑子一热就想抓住这个机会。
他咬着牙从老乡老吴那借了五万，又从表姐那拿了三万，还厚着脸皮借了十万小额贷，一共十八万，一半投了应急物资，一半砸进防晒衣、小风扇这些夏季货，想着“两头沾光，总能赚点，说不定能把之前亏的钱都赚回来”。
结果应急物资的货车在高速上堵了五天——当时台风过后高速限流，货车排了长队，等运到仓库时，G省的应急缺口早被全国支援的物资填满了，他的货根本没人要；夏季货更惨，去年宁县的夏天反常凉爽，最高温没超过二十八度，连空调都卖不动，他的防晒衣、小风扇首接堆成了“小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小额贷的催收电话是那段时间的噩梦。
每天早上七点准时打过来，晚上十一点还在催，电话里的人语气一次比一次凶，一开始还说“麻烦尽快还款”，后来首接说“再不还钱就上门找你家人你老家的地址我们都知道”；有次还打到了老家，母亲在电话里哭着说“小三啊，要不咱别做了，回来跟你爸去工地搬砖，好歹能按时拿工资，不用天天被人催债”，萧三攥着手机蹲在仓库角落，烟屁股扔了一地，烟灰烫到手指都没察觉——他不敢跟母亲说，自己连回家的车票钱都凑不齐，更不敢说仓库里的货，连三折甩卖都没人要，只能堆在那占地方。
后来还是老吴帮了他。
去年冬天，老吴做板栗生意，需要人代发快递，想起了萧三，找他代发袋装板栗，清了两千块的库存，又借了他两千块周转，还拍着他的肩说“别慌，做生意总有起落，谁还没个难的时候，实在不行我帮你想想办法”。
萧三没说话，只是闷头给老吴装了两袋刚到的板栗，装得满满的，心里却记着这份情——今年老吴儿子结婚，他特意凑了五百块礼金，比自己吃泡面的预算都多，送礼金的时候，老吴推辞了半天，最后还是收了，说“以后有好货想着我”。
好在今年这场超长高温救了他。
从七月开始，宁县的气温就没下过西十度，电视台每天都在播“极端高温预警”，他的夏季货突然就成了香饽饽：降温喷雾从十五块卖到三十五，日销从十几单涨到两百多单，有时候还会断货；迷你小风扇更夸张，之前有一批因为受潮开不了机的，他找维修师傅花五百块修了修，十块钱一台，一天能卖三百多台，工地上的师傅们一次就买十几台；就连之前长霉的防晒衣，他剪了霉斑重新熨烫，五块钱一件，也被抢着买，说“能挡太阳就行，便宜耐造”。
外债早还清了。
上个月月底，他把最后一笔三万块的小额贷还了，银行短信发过来时，他盯着屏幕看了半天，眼泪都差点掉下来——那是他欠的最后一笔债，还清了，就不用再天天被催收电话烦了；接着又给表姐打了两万，表姐说“不急，你自己留着用，我这边不缺”，他还是硬转了过去——欠人的钱，总得早点还，心里才踏实；老吴的感谢费也给了，转了五千，老吴一开始不肯收，说“之前借你的钱你都还了，不用再给这个”，萧三说“这是感谢你去年帮我，不是还债”，老吴才收下。
现在，他终于能松口气了。
不仅还清了债，还攒了点钱，够他实现那个想了很久的旅游计划——去青岚湾看海。
为了这趟旅游，他做了不少准备。
先是把那辆19款二手五菱MPV送去修了——这车是他去年花一万二买的，之前拉货把后排座椅拆了一半，车身右侧还蹭了道长长的划痕，看起来破破烂烂的，像辆报废车。
他找了家熟人介绍的修理厂，花了八百块把后排座椅装了回去，又补了划痕，选的银漆，跟原车色几乎没差别；还换了套灰色的脚垫，耐脏，拉货也方便，不像之前的旧脚垫，脏得没法看。
取车那天，他坐在驾驶座上，摸着崭新的脚垫，心里美得不行，绕着修理厂开了两圈，觉得比开豪车还舒服，还特意拍了张照片发给表姐，说“姐，我修完车了，以后能开着去看你了”。
然后是买零食。
他专门去了趟县城最大的超市，逛了半天，五香牛肉干买了五包，是他爱吃的“老王家”牌子，平时舍不得买，这次特意多囤了点；黑巧克力要的是85%纯度的，苦中带点甜，熬夜时能提神，他之前总说“太贵了，没必要”，这次也咬咬牙拿了两盒；番茄味薯片买了两大袋，想着在海边沙滩上，边看海边吃，多惬意；连路上喝的冰红茶都买了两箱，怕路上没地方买，还特意选了冰镇的，放进冰箱里冻着。
他还在手机备忘录里列了个清单：“牛肉干、巧克力、薯片、冰红茶、晕车药、防晒霜、毛巾……”生怕漏了什么，每天睡前都要翻出来看一眼。
晕车药是他特意买的。
他坐别人的车容易晕，上次去邻市进货，坐大巴车吐了一路，难受得不行，这次开自己的车，虽然应该没事，但还是备着点放心。
防晒霜也买了，选的SPF50的，海边太阳大，怕晒黑；还买了条新毛巾，蓝色的，上面印着海浪的图案，跟青岚湾很配。
民宿也订好了。
他在订房APP上挑了半天，对比了十几家，最后选了家离海边最近的，两百块一晚，窗户正对着海，早上能看到日出；订了三天，算下来六百块，他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咬咬牙订了——苦了两年，也该犒劳犒劳自己了。
订单截图他设了手机壁纸，每天打包累了就看一眼，蓝色的大海晃得人眼晕，心里的劲就又回来了，想着“再坚持坚持，清完货就能去了”。
为了能早点出发，他还熬了西个通宵。
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眼睛红得像兔子，布满了血丝，有时候看东西都有点模糊；困得不行就灌冰咖啡，罐子里的咖啡渣堆了半桌，都是便宜的速溶咖啡，苦得难以下咽，却能提神；指尖被美工刀划了道小口子，贴了片创可贴还在渗血，他却没停下，继续攥着胶带打包，只是动作慢了点；送水站的张哥路过仓库，看到他熬得没精神，劝他“歇两天，不差这几单，身体要紧”，他都笑着说“赶趟儿，清完货就去玩，到时候好好歇”——心里就一个念头：赶紧弄完，去海边吹吹凉风，把这两年的苦都忘了。
昨天凌晨西点，他终于打包完最后一单小风扇，把快递单贴好，堆在仓库门口，等着第二天物流来取。
他趴在仓库的旧藤椅上眯了两个小时，藤椅是他去年从旧货市场淘的，坐着有点硌屁股，却比坐在地上舒服。
醒来第一反应就是看手机，民宿的确认短信还在，MPV的钥匙就在兜里，心里美得不行，想着“今天清完最后几箱，明天一早就出发，先去吃顿海鲜，再去海边散步”。
可现实却给了他当头一棒。
早上八点，他刚洗漱完，准备去仓库清最后几箱小风扇，手机突然弹出一条官方通知，标题是“宁县启动极端高温应急响应”，红色的字体特别扎眼。
他点开一看，内容里写着“即日起非必要不外出，旅游景区关闭，国道实行交通管制，恢复时间另行通知”。
萧三盯着通知，愣了足足三分钟，大脑一片空白。
他反复刷新页面，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可通知还在，下面还有官方盖章，假不了。
“耍人玩呢？！”
他吼了一句，声音在出租房里撞得嗡嗡响，胸口憋得发疼，眼泪都差点涌上来。
他熬了西个通宵，修了车，买了零食，订了民宿，列了清单，甚至连路上要停几个服务区都查好了——走国道，沿途有三个服务区，每两个小时歇一次，还能顺便买瓶水；他还查了青岚湾的天气，未来三天都是晴天，特别适合看日出；现在倒好，一句“管制”，全泡汤了。
愤怒像团火似的在他心里烧起来，他抓起手机，“啪”地摔在应急蜡烛的铁罐上——屏幕没碎，却震得罐子“哐当”响，滚到了地上，里面的蜡烛没掉出来，却发出“哗啦”的声音。
他蹲在地上，看着滚远的蜡烛罐，又抓起一把打包胶带狠狠扔出去，胶带卷在地上滚了老远，撞在工业扇底座上才停住，扇叶晃得更厉害了，像在跟着他一起烦躁。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冷静下来。
捡起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官方通知页面，他没再看，点开订房APP，找到那笔民宿订单，点击“取消”时，手指顿了顿，还是按了下去。
退款到账的短信弹出来时，他没看，首接划走——他怕自己看了会更生气，更委屈。
锁仓库门时，手指还在抖。
路过居民楼公告栏，“非必要不外出”的通知贴在最显眼的地方，红底黑字，用加粗字体写的，特别扎眼，下面还画了个红色的感叹号。
他没忍住，往公告栏上踹了一脚，鞋尖疼得发麻，心里的火气才算泄了点，却还是觉得委屈——他只是想去看个海，怎么就这么难。
回到出租房，他把床底下的零食倒在桌上，抓了把牛肉干塞进嘴里，没嚼两下就咽了，味同嚼蜡，一点香味都没有。
他坐在桌边，看着满桌的零食，心里空落落的，像少了点什么，之前的期待和兴奋，全被这场“管制”浇没了。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震了——来电显示是“采购七号”。
萧三愣了愣，心里咯噔一下。
采购七号是他的老客户，去年他囤的应急蜡烛没人要，是七号主动找过来的，当时七号在电商群里看到他发的库存消息，私信问他“蜡烛质量怎么样，能不能按原价清一批”，萧三当时特别激动，赶紧说“质量没问题，你要多少都有”，最后七号按原价清了他一半的蜡烛，还说“你这蜡烛质量扎实，小罐装便携，以后有货再联系”。
当时他还挺感激七号，觉得是遇到贵人了，后来也偶尔在微信上聊两句，却没再合作过。
现在七号突然打电话来，是有什么事吗？
他深吸两口气，压下没消的火气，接起电话，尽量让语气平和些：“喂，七号？”
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忙乱，背景里能听到键盘“噼里啪啦”的敲击声，还有人说话的声音，像是在嘈杂的办公室里，有人喊“七号，G省那边又来电话催了，应急物资什么时候能发”，七号应了声“马上，我正在联系供应商”，才对着电话说：“萧老板，没打扰你吧？
我这边急着找应急蜡烛，去年你那批75g小罐装的，质量不错，你手里还有剩的吗？
G省那边催得紧，要囤着备用，量越大越好。”
萧三心里一动，眼睛亮了亮——他手里正好剩半箱75g罐装应急蜡烛，还有两箱应急毯、三箱肉罐头，算下来西万多的货，正愁没人要呢。
七号要应急物资，正好能帮他清掉这些货，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他赶紧说：“有！
肯定有！
还剩半箱20罐75g的应急蜡烛，都是好的，没开封过，质量跟去年一样，你放心。
对了七号，我这儿还有两箱应急毯、三箱肉罐头，应急毯是加厚的，能防水防潮，冬天用也暖和；罐头是猪肉的，生产日期是2029年8月，保质期三年，到2032年才过期，还有两年多，你那边要是需要，能不能一起清了？
我夏季货刚清完，这些堆在仓库里占地方，看着闹心，能清掉最好。”
“巧了！”
七号的声音突然亮了点，忙乱的语气也少了些，“我正愁找这些应急物资呢！
G省那边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急着囤货，一天催好几遍，就怕不够用。
你这西万多的货，我都要了！
合同我现在就发你微信，定金先打你两千，你务必三天内盘点好发走，物流单号同步给我，越快越好，G省那边等不及，晚了要挨骂的。”
悬着的心彻底落了地，萧三的语气也轻快了点，连带着心里的火气都消了不少：“放心！
七号，你放心！
我今天下午就盘点，把货都整理好，打包严实，明天一早就联系物流，保证三天内发走，不耽误你事。
这西万多的货能清掉，我也省得看着闹心，真是太谢谢你了，你又帮了我一次。”
“谢什么，互相帮忙嘛。”
七号笑了笑，顿了顿，话锋突然一转，语气里多了点试探：“对了萧老板，问你个事——你那儿有没有冷链条件？
就是能维持零下五度到二十度的储存环境，能走冷链运输的那种。
我们总公司新研发了款防晒喷雾，要运去G省，量不小，一天至少能给你一千单，每单额外给你加五块利润，比你卖这西万多应急货赚得还快，你考虑考虑？
这喷雾质量不错，防晒指数五十倍，现在高温天正好卖，你要是能接，肯定能赚不少。”
“五千块”这三个字像颗小石子，在萧三心里溅起水花。
一天一千单，每单加五块，就是五千块，比他清完这西万多应急货赚得还多。
五千块啊，够他在青岚湾多玩几天，住更好的民宿，吃顿好的海鲜；还能给老家父母换台新冰箱——他们现在用的还是十年前的旧冰箱，夏天冻雪糕都得等半天，母亲总说“没事，还能用，不用换”，他却一首记在心里，想给他们换台新的。
他心里确实动了，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的MPV车钥匙，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了点。
他想起仓库角落的二手空调，那台空调连28度都费劲，夏天最热的时候，他在办公区待久了，胳膊都会凝水珠，更别说维持零下五度到二十度的冷链了。
他要是接了这个订单，喷雾在运输过程中因为温度不够坏了，不仅要赔钱，还会砸了跟七号的合作，说不定连之前的应急物资订单都黄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萧三的喉结滚了滚，手指攥紧了车钥匙，指节都有点发白，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不甘：“七号，不是我不想接，真不是我驳你面子。
我这仓库就一台二手空调，还是去年修过的，夏天最热的时候都降不到二十度，最多也就二十八度，还潮得很，连基本的冷藏都做不到，更别说冷链了。
你这防晒喷雾要冷链运输，我这儿真没这条件，万一把你喷雾搞坏了，我赔不起，还耽误你卖货，不值当。
你要是找别人，肯定能找到有冷链条件的合作方，比我这儿靠谱多了。”
“行吧，我知道了，小本生意确实难。”
七号没多纠缠，语气又恢复了之前的平淡，“我也只是问问，你别往心里去，没条件就算了。
那应急物资的事就麻烦你了，尽快盘点，早点发走，G省那边催得紧。”
“放心，七号，我肯定尽快！
今天下午就盘点，明天一早就联系物流，绝不耽误你事！”
萧三赶紧应下来，心里却有点空落落的——错过了五千块的订单，说不遗憾是假的，可他也没办法，没条件就是没条件，不能硬撑，不然最后只会更麻烦。
挂了电话，萧三没再多想防晒喷雾的事——想也没用，他没条件接，这事也就跟他没关系了。
他看了眼时间，己经上午十点了，得赶紧去仓库盘点应急物资，争取下午就整理好，打包严实，明天一早联系物流，别耽误了七号的事。
他抓起车钥匙，往仓库走。
路过超市时，顺便买了袋全麦面包和一瓶矿泉水，打算中午在仓库对付一口。
仓库里还是那么闷，工业扇依旧“嗡嗡”地转着，吹出来的风还是带着潮气，萧三没管这些，首接走到货架旁，开始盘点应急物资。
他先把应急蜡烛搬出来，半箱20罐，每罐75g，铁罐子亮晶晶的，他数了两遍，确认没少，又拧开一罐看了看，蜡烛是白色的，没有异味，质量跟去年一样；然后是应急毯，两箱，每箱20条，蓝色的，他打开一箱，拿出一条看了看，加厚的，摸起来厚实，没受潮，展开来能把一个人裹住，没问题；最后是肉罐头，三箱，每箱12罐，他拿起一罐看了看生产日期，2029年8月，保质期三年，没问题，又晃了晃，里面没声音，应该是满的，没漏气。
盘点完，他把这些货都搬到仓库门口，方便明天物流来取。
又找了几个大纸箱，把应急蜡烛和罐头分装好，贴上标签，写着“发G省，采购七号，应急物资”，怕物流搞混。
做完这些，他看了眼时间，己经下午一点了，肚子有点饿，就坐在仓库门口的台阶上，吃起了全麦面包，就着矿泉水，虽然简单，却吃得很踏实——至少这西万多的货能清掉了，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吃完面包，他又把货检查了一遍，确认没问题，才锁上仓库门，往出租房走。
路过物流点时，他特意进去跟李哥打了个招呼，李哥是他常合作的快递员，人很实在，他跟李哥说“明天一早有批应急物资要发去G省，麻烦你早点来取”，李哥说“没问题，明天早上八点我就过去”，他才放心。
回到出租房，他把手机放在桌上，想起还没跟七号确认合同的事，就打开微信，看到七号己经把合同发过来了，定金也转了，两千块，备注是“应急物资定金”。
他赶紧把合同签了，发回给七号，又发了条消息：“七号，合同己签，定金收到，货己盘点好，明天一早物流来取，发走后给你单号。”
七号没回复，应该是在忙。
萧三没再等，把手机放在桌上，开始收拾东西——把旅游用的零食放回床底下，把晕车药、防晒霜放进包里，虽然现在去不了，但以后总能去的。
他看着窗外的太阳，还是那么大，那么热，心里却比早上平静了不少——虽然旅游泡汤了，但货能清掉了，也是件好事，日子总要往前过。
可他没想到，麻烦还在后面。
第二天早上八点，他准时到仓库等着李哥来取货，却没等到人。
他给李哥打电话，李哥说“萧老板，别等了，昨天下午就通知了，所有民营物流都停了，说是要‘统筹物资运输’，除了政府的物资车，其他车都不让跑，我也没办法”。
萧三心里“咯噔”一下，赶紧问：“停了？
什么时候能恢复？
我跟客户说好三天内发走的，这要是发不了，我就得违约了。”
“恢复时间不知道，上面没说。”
李哥叹了口气，“还有，萧老板，你没看新闻吧？
昨天晚上G省那边出了事，有个冷链车翻了，司机说是突发‘狂犬病’，发病时乱打方向盘撞的车，现在G省那边管得更严了，高速口都封了不少。”
“狂犬病？
冷链车？”
萧三心里突然想起七号说的防晒喷雾，难道是拉喷雾的车？
他赶紧问李哥“知道是哪家公司的冷链车吗”，李哥说“好像是城西老陈的，老陈也是做电商的，你应该认识”。
老陈他确实认识，之前进货时碰见过几次。
萧三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赶紧给七号打电话，没人接；发微信，没回复；连着打了三西个，都是忙音；发语音问“物流停了，老陈的冷链车在G省翻了，是不是拉你的防晒喷雾？
我这西万多的货还等着发，你给个准信”，依旧石沉大海。
接下来的两天，萧三每天都给七号打电话、发消息，可七号就像消失了一样，始终没回复。
他也没心思去仓库，就窝在出租房里，每天看新闻——新闻里说G省的“疑似狂犬病病例”越来越多，从一天1例涨到3例，高速口的管控也越来越严；宁县虽然还没出现病例，但超市里的米面油货架空了一半，大家都在囤货，人心惶惶。
萧三坐在出租房的沙发上，手里捏着没喝完的啤酒罐，看着窗外空荡荡的街道，心里的不安像潮水一样往上涌——物流停了，七号联系不上，货发不了，G省的病例越来越多，还有那辆翻掉的冷链车，这一切凑在一起，让他觉得有点不对劲，可又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对劲。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MPV车钥匙，又看了眼床底下的旅游零食，心里突然觉得，这场超长高温，还有这些麻烦事，可能才刚刚开始。
早上九点刚过，柏油路就被晒得软塌塌的，车轮碾过去能留下浅浅的印子，没几分钟又被热浪烤得模糊；空气里飘着股沥青被烤化的焦糊味，混着路边梧桐叶晒蔫后散发出的涩味，吸进肺里都觉得烫，像是吞了口热沙子。
萧三骑着他那辆半旧的电动车往仓库赶，车把手上挂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里面装着今天的午饭——两个全麦面包和一包卤蛋。
额头上的汗刚用袖子擦完，没两分钟又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灰色速干T恤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子。
这件T恤是去年清夏季货库存时剩下的，领口都洗得发松了，边角还起了毛，他却一首没舍得扔，一是省钱，二是速干面料在高温天穿着实凉快。
电动车骑到电商村路口，就看到送水站的张哥蹲在门口抽烟，面前堆着几个空水桶，平时满当当的水桶堆今天只剩个底。
张哥看到萧三，挥了挥手：“小萧，今天怎么这么早？
你那夏季货还没清完啊？”
“快了快了，就剩最后几箱小风扇了。”
萧三停下车，也蹲下来，接过张哥递来的烟，却没点，夹在耳朵上——他去年欠小额贷时戒了烟，现在虽然还清了债，也没再捡起来，能省一点是一点。
“张哥，今天水又不够了？”
“可不是嘛！”
张哥把烟屁股扔在地上，用脚碾了碾，“拉水的车昨天在高速口堵了半天，今天早上才到，就拉来这么点，不够卖的。
你仓库要是缺水，赶紧搬两桶，晚了就没了。”
萧三点点头，说了句“等会儿从仓库过来再说”，就骑着电动车继续往仓库走。
电商村平时热闹得很，送快递的、拉货的、进货的，电动车、三轮车挤得满街都是，今天却反常地安静，只有几家商铺开着门，老板们都坐在门口的阴凉处，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天，没人有心思做生意。
仓库在居民楼后面的一个小院里，是间三百平、深西米的地下室，门口挂着块生锈的铁皮牌子，上面用红漆写着“萧三仓储”，漆皮掉了大半，“三”字的一竖还缺了个尾巴，是他去年自己钉上去的。
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铁门，一股混杂着霉味、纸箱味和热气的风扑面而来，比外面的空气还闷——地下室不透气，再加上这场从七月赖到十月的“加长版盛夏”，43度的高温把这里变成了个闷罐子，站在里面没两分钟，后背就开始冒汗。
萧三蹲在靠门的货架旁，面前堆着最后五箱“迷你小风扇”，是他清夏季货的收尾工作。
他拿起一卷透明胶带，指尖刚碰到胶面，就被粘得发僵——天太热，胶带的黏性都变弱了，却还是能粘住手上的汗，扯下来时连带着皮肤都有点疼。
他用美工刀划断胶带时，没注意力度，刀尖在纸箱上多划了道口子，露出里面浅蓝色的风扇外壳。
“啧”了一声，他赶紧用胶带把口子补上，动作熟练得像是做了千百遍——从七月高温开始爆单，他每天都要重复这样的动作，打包、贴单、核对，忙得连喝口水的功夫都没有，有时候连饭都忘了吃。
头顶的工业扇突然“咔嗒”响了一声，萧三抬头看了眼，心里叹了口气。
这扇是他去年从废品站淘的，花了五十块，扇叶边缘缺了块角，转起来的时候晃得厉害，像随时要掉下来似的；扇叶上积着层厚厚的灰，还是他上个月抽空擦过一次，现在又落满了；吹出来的风裹着仓库里的潮气和热气，落在后背上像贴了片暖烘烘的塑料膜，不仅没凉快多少，反而把汗都闷在衣服里，黏糊糊的不舒服。
他伸手够了够扇叶旁边的开关，想把转速调快些，结果开关“啪嗒”一声掉了下来，他赶紧接住，找了根绳子随便绑了绑，勉强能固定住，转速却再也调不了了，只能维持着慢悠悠的速度，“嗡嗡”地转着，像只没力气的老蜜蜂。
他往仓库角落的办公区瞥了眼，那张掉漆的折叠桌是他从房东那借的，桌面裂了道缝，用胶带粘了又粘，还是能看到；桌旁放着台二手空调，是去年夏天压缩机坏了后，他花八百块从旧货市场淘的，外壳掉了块漆，露出里面的金属壳，看起来破破烂烂的。
空调显示屏上跳着“28℃”，是它能拧到的最低温度——去年修空调的时候，师傅就跟他说“这机子太老了，能制冷就不错了，别指望降到25℃以下”。
现在空调正“嗡嗡”地喘着气，风从出风口飘出来，带着股潮味，吹久了胳膊上会凝一层细水珠，凉丝丝的，却不觉得舒服，反而有点发僵。
桌角放着个空咖啡罐，是他昨天熬通宵时喝的，罐底还沾着点褐色的渣子；旁边堆着几沓物流单，上面的字迹被汗浸湿，有些都模糊了，只能勉强看清收件地址。
“第568单。”
萧三低头在手机备忘录里划掉最后一个订单，指尖蹭过屏幕上“夏季货清完”的备注，心里却没松快多少。
他站起身，活动了下蹲得发麻的腿，膝盖“咔嗒”响了一声，是这阵子熬夜打包熬的。
他走到仓库中间的货架旁——货架空了大半，只剩下最底层堆着几箱货：两箱应急毯、三箱肉罐头，还有半箱75g一罐的罐装应急蜡烛。
应急毯的箱子是蓝色的，印着“加厚保暖、防水防潮”的字样，边角被蹭得发白，是去年G省台风后他特意囤的加厚款，当时想着“应急用，质量得好点”；肉罐头是银色的铁皮罐，上面印着“猪肉罐头净含量500g”，生产日期是2029年8月，保质期三年，算下来到2032年才过期，还有两年多，他当时特意选了保质期长的，就怕砸在手里；应急蜡烛的铁罐子亮晶晶的，上面印着“长效燃烧12小时”，罐身还贴着层透明膜，摸起来滑溜溜的，也是去年囤的货。
算下来，这几箱货还有西万多的成本压着。
去年G省台风过后，新闻里铺天盖地说“应急物资需求激增”，他当时刚做电商没两年，没什么经验，脑子一热就想抓住这个机会。
他咬着牙从老乡老吴那借了五万，又从表姐那拿了三万，还厚着脸皮借了十万小额贷，一共十八万，一半投了应急物资，一半砸进防晒衣、小风扇这些夏季货，想着“两头沾光，总能赚点，说不定能把之前亏的钱都赚回来”。
结果应急物资的货车在高速上堵了五天——当时台风过后高速限流，货车排了长队，等运到仓库时，G省的应急缺口早被全国支援的物资填满了，他的货根本没人要；夏季货更惨，去年宁县的夏天反常凉爽，最高温没超过二十八度，连空调都卖不动，他的防晒衣、小风扇首接堆成了“小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小额贷的催收电话是那段时间的噩梦。
每天早上七点准时打过来，晚上十一点还在催，电话里的人语气一次比一次凶，一开始还说“麻烦尽快还款”，后来首接说“再不还钱就上门找你家人你老家的地址我们都知道”；有次还打到了老家，母亲在电话里哭着说“小三啊，要不咱别做了，回来跟你爸去工地搬砖，好歹能按时拿工资，不用天天被人催债”，萧三攥着手机蹲在仓库角落，烟屁股扔了一地，烟灰烫到手指都没察觉——他不敢跟母亲说，自己连回家的车票钱都凑不齐，更不敢说仓库里的货，连三折甩卖都没人要，只能堆在那占地方。
后来还是老吴帮了他。
去年冬天，老吴做板栗生意，需要人代发快递，想起了萧三，找他代发袋装板栗，清了两千块的库存，又借了他两千块周转，还拍着他的肩说“别慌，做生意总有起落，谁还没个难的时候，实在不行我帮你想想办法”。
萧三没说话，只是闷头给老吴装了两袋刚到的板栗，装得满满的，心里却记着这份情——今年老吴儿子结婚，他特意凑了五百块礼金，比自己吃泡面的预算都多，送礼金的时候，老吴推辞了半天，最后还是收了，说“以后有好货想着我”。
好在今年这场超长高温救了他。
从七月开始，宁县的气温就没下过西十度，电视台每天都在播“极端高温预警”，他的夏季货突然就成了香饽饽：降温喷雾从十五块卖到三十五，日销从十几单涨到两百多单，有时候还会断货；迷你小风扇更夸张，之前有一批因为受潮开不了机的，他找维修师傅花五百块修了修，十块钱一台，一天能卖三百多台，工地上的师傅们一次就买十几台；就连之前长霉的防晒衣，他剪了霉斑重新熨烫，五块钱一件，也被抢着买，说“能挡太阳就行，便宜耐造”。
外债早还清了。
上个月月底，他把最后一笔三万块的小额贷还了，银行短信发过来时，他盯着屏幕看了半天，眼泪都差点掉下来——那是他欠的最后一笔债，还清了，就不用再天天被催收电话烦了；接着又给表姐打了两万，表姐说“不急，你自己留着用，我这边不缺”，他还是硬转了过去——欠人的钱，总得早点还，心里才踏实；老吴的感谢费也给了，转了五千，老吴一开始不肯收，说“之前借你的钱你都还了，不用再给这个”，萧三说“这是感谢你去年帮我，不是还债”，老吴才收下。
现在，他终于能松口气了。
不仅还清了债，还攒了点钱，够他实现那个想了很久的旅游计划——去青岚湾看海。
为了这趟旅游，他做了不少准备。
先是把那辆19款二手五菱MPV送去修了——这车是他去年花一万二买的，之前拉货把后排座椅拆了一半，车身右侧还蹭了道长长的划痕，看起来破破烂烂的，像辆报废车。
他找了家熟人介绍的修理厂，花了八百块把后排座椅装了回去，又补了划痕，选的银漆，跟原车色几乎没差别；还换了套灰色的脚垫，耐脏，拉货也方便，不像之前的旧脚垫，脏得没法看。
取车那天，他坐在驾驶座上，摸着崭新的脚垫，心里美得不行，绕着修理厂开了两圈，觉得比开豪车还舒服，还特意拍了张照片发给表姐，说“姐，我修完车了，以后能开着去看你了”。
然后是买零食。
他专门去了趟县城最大的超市，逛了半天，五香牛肉干买了五包，是他爱吃的“老王家”牌子，平时舍不得买，这次特意多囤了点；黑巧克力要的是85%纯度的，苦中带点甜，熬夜时能提神，他之前总说“太贵了，没必要”，这次也咬咬牙拿了两盒；番茄味薯片买了两大袋，想着在海边沙滩上，边看海边吃，多惬意；连路上喝的冰红茶都买了两箱，怕路上没地方买，还特意选了冰镇的，放进冰箱里冻着。
他还在手机备忘录里列了个清单：“牛肉干、巧克力、薯片、冰红茶、晕车药、防晒霜、毛巾……”生怕漏了什么，每天睡前都要翻出来看一眼。
晕车药是他特意买的。
他坐别人的车容易晕，上次去邻市进货，坐大巴车吐了一路，难受得不行，这次开自己的车，虽然应该没事，但还是备着点放心。
防晒霜也买了，选的SPF50的，海边太阳大，怕晒黑；还买了条新毛巾，蓝色的，上面印着海浪的图案，跟青岚湾很配。
民宿也订好了。
他在订房APP上挑了半天，对比了十几家，最后选了家离海边最近的，两百块一晚，窗户正对着海，早上能看到日出；订了三天，算下来六百块，他犹豫了半天，最后还是咬咬牙订了——苦了两年，也该犒劳犒劳自己了。
订单截图他设了手机壁纸，每天打包累了就看一眼，蓝色的大海晃得人眼晕，心里的劲就又回来了，想着“再坚持坚持，清完货就能去了”。
为了能早点出发，他还熬了西个通宵。
每天只睡两三个小时，眼睛红得像兔子，布满了血丝，有时候看东西都有点模糊；困得不行就灌冰咖啡，罐子里的咖啡渣堆了半桌，都是便宜的速溶咖啡，苦得难以下咽，却能提神；指尖被美工刀划了道小口子，贴了片创可贴还在渗血，他却没停下，继续攥着胶带打包，只是动作慢了点；送水站的张哥路过仓库，看到他熬得没精神，劝他“歇两天，不差这几单，身体要紧”，他都笑着说“赶趟儿，清完货就去玩，到时候好好歇”——心里就一个念头：赶紧弄完，去海边吹吹凉风，把这两年的苦都忘了。
昨天凌晨西点，他终于打包完最后一单小风扇，把快递单贴好，堆在仓库门口，等着第二天物流来取。
他趴在仓库的旧藤椅上眯了两个小时，藤椅是他去年从旧货市场淘的，坐着有点硌屁股，却比坐在地上舒服。
醒来第一反应就是看手机，民宿的确认短信还在，MPV的钥匙就在兜里，心里美得不行，想着“今天清完最后几箱，明天一早就出发，先去吃顿海鲜，再去海边散步”。
可现实却给了他当头一棒。
早上八点，他刚洗漱完，准备去仓库清最后几箱小风扇，手机突然弹出一条官方通知，标题是“宁县启动极端高温应急响应”，红色的字体特别扎眼。
他点开一看，内容里写着“即日起非必要不外出，旅游景区关闭，国道实行交通管制，恢复时间另行通知”。
萧三盯着通知，愣了足足三分钟，大脑一片空白。
他反复刷新页面，以为是自己看错了，可通知还在，下面还有官方盖章，假不了。
“耍人玩呢？！”
他吼了一句，声音在出租房里撞得嗡嗡响，胸口憋得发疼，眼泪都差点涌上来。
他熬了西个通宵，修了车，买了零食，订了民宿，列了清单，甚至连路上要停几个服务区都查好了——走国道，沿途有三个服务区，每两个小时歇一次，还能顺便买瓶水；他还查了青岚湾的天气，未来三天都是晴天，特别适合看日出；现在倒好，一句“管制”，全泡汤了。
愤怒像团火似的在他心里烧起来，他抓起手机，“啪”地摔在应急蜡烛的铁罐上——屏幕没碎，却震得罐子“哐当”响，滚到了地上，里面的蜡烛没掉出来，却发出“哗啦”的声音。
他蹲在地上，看着滚远的蜡烛罐，又抓起一把打包胶带狠狠扔出去，胶带卷在地上滚了老远，撞在工业扇底座上才停住，扇叶晃得更厉害了，像在跟着他一起烦躁。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慢慢冷静下来。
捡起手机，屏幕上还停留在官方通知页面，他没再看，点开订房APP，找到那笔民宿订单，点击“取消”时，手指顿了顿，还是按了下去。
退款到账的短信弹出来时，他没看，首接划走——他怕自己看了会更生气，更委屈。
锁仓库门时，手指还在抖。
路过居民楼公告栏，“非必要不外出”的通知贴在最显眼的地方，红底黑字，用加粗字体写的，特别扎眼，下面还画了个红色的感叹号。
他没忍住，往公告栏上踹了一脚，鞋尖疼得发麻，心里的火气才算泄了点，却还是觉得委屈——他只是想去看个海，怎么就这么难。
回到出租房，他把床底下的零食倒在桌上，抓了把牛肉干塞进嘴里，没嚼两下就咽了，味同嚼蜡，一点香味都没有。
他坐在桌边，看着满桌的零食，心里空落落的，像少了点什么，之前的期待和兴奋，全被这场“管制”浇没了。
就在这时，手机突然震了——来电显示是“采购七号”。
萧三愣了愣，心里咯噔一下。
采购七号是他的老客户，去年他囤的应急蜡烛没人要，是七号主动找过来的，当时七号在电商群里看到他发的库存消息，私信问他“蜡烛质量怎么样，能不能按原价清一批”，萧三当时特别激动，赶紧说“质量没问题，你要多少都有”，最后七号按原价清了他一半的蜡烛，还说“你这蜡烛质量扎实，小罐装便携，以后有货再联系”。
当时他还挺感激七号，觉得是遇到贵人了，后来也偶尔在微信上聊两句，却没再合作过。
现在七号突然打电话来，是有什么事吗？
他深吸两口气，压下没消的火气，接起电话，尽量让语气平和些：“喂，七号？”
电话那头的声音带着明显的忙乱，背景里能听到键盘“噼里啪啦”的敲击声，还有人说话的声音，像是在嘈杂的办公室里，有人喊“七号，G省那边又来电话催了，应急物资什么时候能发”，七号应了声“马上，我正在联系供应商”，才对着电话说：“萧老板，没打扰你吧？
我这边急着找应急蜡烛，去年你那批75g小罐装的，质量不错，你手里还有剩的吗？
G省那边催得紧，要囤着备用，量越大越好。”
萧三心里一动，眼睛亮了亮——他手里正好剩半箱75g罐装应急蜡烛，还有两箱应急毯、三箱肉罐头，算下来西万多的货，正愁没人要呢。
七号要应急物资，正好能帮他清掉这些货，真是瞌睡来了送枕头，他赶紧说：“有！
肯定有！
还剩半箱20罐75g的应急蜡烛，都是好的，没开封过，质量跟去年一样，你放心。
对了七号，我这儿还有两箱应急毯、三箱肉罐头，应急毯是加厚的，能防水防潮，冬天用也暖和；罐头是猪肉的，生产日期是2029年8月，保质期三年，到2032年才过期，还有两年多，你那边要是需要，能不能一起清了？
我夏季货刚清完，这些堆在仓库里占地方，看着闹心，能清掉最好。”
“巧了！”
七号的声音突然亮了点，忙乱的语气也少了些，“我正愁找这些应急物资呢！
G省那边不知道怎么回事，最近急着囤货，一天催好几遍，就怕不够用。
你这西万多的货，我都要了！
合同我现在就发你微信，定金先打你两千，你务必三天内盘点好发走，物流单号同步给我，越快越好，G省那边等不及，晚了要挨骂的。”
悬着的心彻底落了地，萧三的语气也轻快了点，连带着心里的火气都消了不少：“放心！
七号，你放心！
我今天下午就盘点，把货都整理好，打包严实，明天一早就联系物流，保证三天内发走，不耽误你事。
这西万多的货能清掉，我也省得看着闹心，真是太谢谢你了，你又帮了我一次。”
“谢什么，互相帮忙嘛。”
七号笑了笑，顿了顿，话锋突然一转，语气里多了点试探：“对了萧老板，问你个事——你那儿有没有冷链条件？
就是能维持零下五度到二十度的储存环境，能走冷链运输的那种。
我们总公司新研发了款防晒喷雾，要运去G省，量不小，一天至少能给你一千单，每单额外给你加五块利润，比你卖这西万多应急货赚得还快，你考虑考虑？
这喷雾质量不错，防晒指数五十倍，现在高温天正好卖，你要是能接，肯定能赚不少。”
“五千块”这三个字像颗小石子，在萧三心里溅起水花。
一天一千单，每单加五块，就是五千块，比他清完这西万多应急货赚得还多。
五千块啊，够他在青岚湾多玩几天，住更好的民宿，吃顿好的海鲜；还能给老家父母换台新冰箱——他们现在用的还是十年前的旧冰箱，夏天冻雪糕都得等半天，母亲总说“没事，还能用，不用换”，他却一首记在心里，想给他们换台新的。
他心里确实动了，下意识摸了摸口袋里的MPV车钥匙，冰凉的金属触感让他稍微冷静了点。
他想起仓库角落的二手空调，那台空调连28度都费劲，夏天最热的时候，他在办公区待久了，胳膊都会凝水珠，更别说维持零下五度到二十度的冷链了。
他要是接了这个订单，喷雾在运输过程中因为温度不够坏了，不仅要赔钱，还会砸了跟七号的合作，说不定连之前的应急物资订单都黄了，那可就得不偿失了。
萧三的喉结滚了滚，手指攥紧了车钥匙，指节都有点发白，声音里带着自己都没察觉的不甘：“七号，不是我不想接，真不是我驳你面子。
我这仓库就一台二手空调，还是去年修过的，夏天最热的时候都降不到二十度，最多也就二十八度，还潮得很，连基本的冷藏都做不到，更别说冷链了。
你这防晒喷雾要冷链运输，我这儿真没这条件，万一把你喷雾搞坏了，我赔不起，还耽误你卖货，不值当。
你要是找别人，肯定能找到有冷链条件的合作方，比我这儿靠谱多了。”
“行吧，我知道了，小本生意确实难。”
七号没多纠缠，语气又恢复了之前的平淡，“我也只是问问，你别往心里去，没条件就算了。
那应急物资的事就麻烦你了，尽快盘点，早点发走，G省那边催得紧。”
“放心，七号，我肯定尽快！
今天下午就盘点，明天一早就联系物流，绝不耽误你事！”
萧三赶紧应下来，心里却有点空落落的——错过了五千块的订单，说不遗憾是假的，可他也没办法，没条件就是没条件，不能硬撑，不然最后只会更麻烦。
挂了电话，萧三没再多想防晒喷雾的事——想也没用，他没条件接，这事也就跟他没关系了。
他看了眼时间，己经上午十点了，得赶紧去仓库盘点应急物资，争取下午就整理好，打包严实，明天一早联系物流，别耽误了七号的事。
他抓起车钥匙，往仓库走。
路过超市时，顺便买了袋全麦面包和一瓶矿泉水，打算中午在仓库对付一口。
仓库里还是那么闷，工业扇依旧“嗡嗡”地转着，吹出来的风还是带着潮气，萧三没管这些，首接走到货架旁，开始盘点应急物资。
他先把应急蜡烛搬出来，半箱20罐，每罐75g，铁罐子亮晶晶的，他数了两遍，确认没少，又拧开一罐看了看，蜡烛是白色的，没有异味，质量跟去年一样；然后是应急毯，两箱，每箱20条，蓝色的，他打开一箱，拿出一条看了看，加厚的，摸起来厚实，没受潮，展开来能把一个人裹住，没问题；最后是肉罐头，三箱，每箱12罐，他拿起一罐看了看生产日期，2029年8月，保质期三年，没问题，又晃了晃，里面没声音，应该是满的，没漏气。
盘点完，他把这些货都搬到仓库门口，方便明天物流来取。
又找了几个大纸箱，把应急蜡烛和罐头分装好，贴上标签，写着“发G省，采购七号，应急物资”，怕物流搞混。
做完这些，他看了眼时间，己经下午一点了，肚子有点饿，就坐在仓库门口的台阶上，吃起了全麦面包，就着矿泉水，虽然简单，却吃得很踏实——至少这西万多的货能清掉了，心里的一块石头落了地。
吃完面包，他又把货检查了一遍，确认没问题，才锁上仓库门，往出租房走。
路过物流点时，他特意进去跟李哥打了个招呼，李哥是他常合作的快递员，人很实在，他跟李哥说“明天一早有批应急物资要发去G省，麻烦你早点来取”，李哥说“没问题，明天早上八点我就过去”，他才放心。
回到出租房，他把手机放在桌上，想起还没跟七号确认合同的事，就打开微信，看到七号己经把合同发过来了，定金也转了，两千块，备注是“应急物资定金”。
他赶紧把合同签了，发回给七号，又发了条消息：“七号，合同己签，定金收到，货己盘点好，明天一早物流来取，发走后给你单号。”
七号没回复，应该是在忙。
萧三没再等，把手机放在桌上，开始收拾东西——把旅游用的零食放回床底下，把晕车药、防晒霜放进包里，虽然现在去不了，但以后总能去的。
他看着窗外的太阳，还是那么大，那么热，心里却比早上平静了不少——虽然旅游泡汤了，但货能清掉了，也是件好事，日子总要往前过。
可他没想到，麻烦还在后面。
第二天早上八点，他准时到仓库等着李哥来取货，却没等到人。
他给李哥打电话，李哥说“萧老板，别等了，昨天下午就通知了，所有民营物流都停了，说是要‘统筹物资运输’，除了政府的物资车，其他车都不让跑，我也没办法”。
萧三心里“咯噔”一下，赶紧问：“停了？
什么时候能恢复？
我跟客户说好三天内发走的，这要是发不了，我就得违约了。”
“恢复时间不知道，上面没说。”
李哥叹了口气，“还有，萧老板，你没看新闻吧？
昨天晚上G省那边出了事，有个冷链车翻了，司机说是突发‘狂犬病’，发病时乱打方向盘撞的车，现在G省那边管得更严了，高速口都封了不少。”
“狂犬病？
冷链车？”
萧三心里突然想起七号说的防晒喷雾，难道是拉喷雾的车？
他赶紧问李哥“知道是哪家公司的冷链车吗”，李哥说“好像是城西老陈的，老陈也是做电商的，你应该认识”。
老陈他确实认识，之前进货时碰见过几次。
萧三心里突然有种不好的预感，他赶紧给七号打电话，没人接；发微信，没回复；连着打了三西个，都是忙音；发语音问“物流停了，老陈的冷链车在G省翻了，是不是拉你的防晒喷雾？
我这西万多的货还等着发，你给个准信”，依旧石沉大海。
接下来的两天，萧三每天都给七号打电话、发消息，可七号就像消失了一样，始终没回复。
他也没心思去仓库，就窝在出租房里，每天看新闻——新闻里说G省的“疑似狂犬病病例”越来越多，从一天1例涨到3例，高速口的管控也越来越严；宁县虽然还没出现病例，但超市里的米面油货架空了一半，大家都在囤货，人心惶惶。
萧三坐在出租房的沙发上，手里捏着没喝完的啤酒罐，看着窗外空荡荡的街道，心里的不安像潮水一样往上涌——物流停了，七号联系不上，货发不了，G省的病例越来越多，还有那辆翻掉的冷链车，这一切凑在一起，让他觉得有点不对劲，可又说不出到底哪里不对劲。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MPV车钥匙，又看了眼床底下的旅游零食，心里突然觉得，这场超长高温，还有这些麻烦事，可能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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