御膳房的夜，沉得能拧出墨来。
白日里的喧嚣鼎沸，此刻只剩下灶坑里未烬的炭火偶尔“噼啪”一声，映得墙壁上巨大的黑影幢幢晃动。空气里残留着各种食材混合的复杂气味，油腻腻地附着在鼻腔深处。
苏婉缩在角落柴堆旁，听着不远处大通铺上传来的、因极度疲惫而发出的沉重鼾声，悄悄睁开了眼。月光从高窗的破洞漏下，在她清秀却沾着灶灰的脸上投下几块斑驳。
饿。胃里像有只小手在不停地挠。
穿越过来三天，顶着个最低等杂役的名头，干的尽是洗刷、搬运、被呼来喝去的活计，吃的却是剩饭剩菜，连口热汤都难混上。这具身体原本的主人，怕就是生生给饿没的。
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像只猫儿一样悄无声息地滑下柴堆，赤脚踩在冰冷黏腻的地面上，凭着记忆摸向那口白日里绝不允许她靠近的、专司高汤的紫铜吊汤锅。
锅里还剩着些白日里熬煮鸡鸭排骨后撇净浮油的高汤，清澈见底，在微弱的炭火光下泛着淡淡的金色。旁边废弃的菜筐里，有几颗外层有些蔫黄，但内里菜心尚且嫩白的大白菜。
一个念头，带着另一个世界关于“吃”的执念和技艺，疯狂滋长。
她动作极轻，舀出清汤，找出藏起的、自己偷偷用小炭炉烤干磨碎的虾粉和菌粉，又翻出几粒被当做香料角落里的、品相不好的干贝海米。没有复杂的工具，她就用最原始的方法，一遍遍用细纱布过滤，将那锅本已清澈的汤，滤得愈发澄澈透亮，如同浅琥珀色的山涧清泉。
然后，她选中那颗白菜，只取最里面、鹅黄色的小小菜心，手法精巧地用小刀剖开成几瓣，却不让其散开，再用细细的银针是从某个丢弃的旧簪子上掰下来的在菜梗上反复穿刺，留下无数肉眼难见的细密孔洞。将处理好的菜心放入一个豁了口的白瓷碗中，缓缓浇上那滚烫的、极致清澈的高汤。
“刺啦——”微不可闻的一声。
那朵嫩黄的菜心在高汤的浸润下，如同瞬间被赋予了生命，花瓣般的叶片微微舒展开来，却又被自身的纤维维系着优雅的形态。清澈的汤，托着莹白的菜心，热气袅袅升起，带出一股难以言喻的、极其纯粹而鲜香的滋味。
苏婉深深吸了一口气，饥饿感更重了。她拿起一把破旧的木勺，正准备享用这顿冒险得来的夜宵——
“什么味道？！”
一声尖细又带着惊疑的厉喝，如同夜枭啼鸣，猛地炸响在寂静的御膳房里。
苏婉手一抖，勺子差点掉进汤里。
脚步声急促而来，灯笼的光瞬间驱散了角落的黑暗。尚膳监总管太监王德全，带着两个小太监，脸色惊疑不定地站在了她面前。他的目光先是扫过苏碗那张惊慌失措的脸，随即，如同被磁石吸住一般，死死钉在了那碗开水白菜上。
那香气……那澄澈如水的汤色……那在汤中静静绽放、宛如玉雕的菜心……
王德全的鼻子用力抽动了几下，脸上的肌肉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他猛地推开身边的小太监，几乎是扑到那碗汤前，伸出枯瘦的手指，颤巍巍地指着：“这……这是……”
他猛地抬头，眼神锐利如刀，剜在苏婉身上：“你做的？！”
苏婉心脏狂跳，几乎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只能白着脸，僵硬地点了点头。
王德全不再看她，重新低头，死死盯着那碗汤，浑浊的老眼里竟迅速积聚起水汽。他像是陷入了某种癫狂的回忆，嘴唇哆嗦着，声音带着哭腔：“是它…就是它…先帝！先帝临终前，迷迷糊糊，念叨的就是这一口啊！说汤清如水，菜心如玉，鲜得能让人掉了舌头……御膳房上下束手无策，做不出来，先帝他…他是带着遗憾走的啊！”
他猛地抬手，用袖子胡乱擦了把脸，再看向苏婉时，眼神已经彻底变了，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激动和审视：“你…你叫什么名字？何方人士？师从何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