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光被云吃了半边，剩下的渣滓冷冷地洒在雕花窗棂上。替人拜堂成亲这种事，
就像穿着借来的华服走在薄冰上，每一步都听着碎裂的回响。我，叶惊鸿，
顶着嫡姐叶霜影的名字，坐在了冷面阎罗萧绝的新房里。红烛噼啪爆了个灯花，
震得我心口一跳。盖头沉甸甸压着视线，只能看见自己绞紧的手指，关节泛白。
空气像是冻住了，只有烛火不安分地跳动。门轴“吱呀”一声钝响，脚步声沉稳地踏进来，
带着深秋夜露的寒气。那股冷意停在几步开外，没靠近。我屏住呼吸，感觉喉咙发紧。
这就是靖王萧绝，传闻中杀伐决断、生人勿近的阎罗王。他连呼吸都带着冰碴子。“安分点。
”声音不高，平平的三个字，像铁块砸在青石板上，砸得我浑身一僵。他甚至没掀我的盖头。
脚步声又响，不是走向我，而是走向门口。门开了又关，
那股迫人的寒气连同脚步声一起消失了。屋子里只剩下烛火爆裂的微响，和我擂鼓般的心跳。
盖头下，我长长吐出一口气，又吸进来满肺的陌生熏香。成了。第一步，没露馅。
王府的日子，像一碗温吞的白水。萧绝果然人如其名，冷得掉冰碴。他几乎不踏足后院，
我这个顶着“叶霜影”名头的王妃，成了王府里一个精致的摆设。没人敢轻视我，
但也没人真正靠近。下人们恭恭敬敬，眼神里却藏着探究。我知道他们在看什么。
看这个传闻中才貌双绝的叶家嫡女，怎么像个透明人。只有一个人例外。侧妃林婉儿。
柳叶眉，杏核眼，说话细声细气，像裹着蜜糖的针。她总爱来我的“惊鸿苑”坐坐。
“姐姐身子可好些了？”她拈着块精致的点心，眼神在我脸上溜了一圈，“王爷就是太忙了，
姐姐可别往心里去。”我抿了口茶，淡淡应着：“王爷国事为重，应当的。”心里门清，
她哪是来关心我，是来看我这个“正妃”的笑话。“也是，”林婉儿用帕子掩了掩嘴角，
眼底却没什么笑意，“王爷性子冷，不过对我呀，倒是时常过问的。
”她状似无意地提了一句，“姐姐初来乍到，可要小心着点，王府里规矩多，
尤其是吃食……”话里有话。我垂下眼：“多谢妹妹提醒。”果然，没过几天，
我的小厨房就出了问题。炖好的燕窝盅里，飘着几丝不起眼的褐色细末。
我的贴身丫鬟春桃眼尖，吓得脸都白了：“王妃！这、这像是……”“倒了。
”我平静地吩咐，后背却冒出一层冷汗。叶霜影体弱，对一味叫“赤星草”的药材过敏，
沾上一点就能要半条命。这事，外人怎么会知道得这么清楚？林婉儿的手，
伸得比我想象的快，也狠。我没声张。打草惊蛇是最蠢的。我让春桃暗中留意小厨房的人，
自己则开始琢磨萧绝这座冰山。他常在书房处理公务到深夜。我借着送宵夜的名头，
试探着靠近。第一次去，他头都没抬：“放下，出去。”第二次，他批阅奏折的手顿了顿，
依旧没看我。第三次，我端着亲手熬的莲子羹，刚走到门口，
里面传来他冰冷的声音：“本王不喜甜腻。”我脚步没停，
直接把托盘放在他书案一角：“是咸口的，王爷试试？”说完，不等他再开口，转身就走。
走出几步，隐约听到身后一声极轻的、像是什么东西被放下的声音。大概是那碗羹吧。
他没立刻扔出来，算是个好兆头？日子在无声的试探和林婉儿时不时的“关怀”中滑过。
我小心地扮演着“叶霜影”——温婉、安静、体弱、不善言辞。只有在深夜无人的惊鸿苑里，
才敢松开那根紧绷的弦，对着铜镜里那张与姐姐有七分相似却更显清冷的脸发呆。
真正的叶霜影，我那嫡姐，此刻大概正和她那个穷书生双宿双飞。而我，叶惊鸿，
这个从小被养在庄子上、无人问津的庶女，成了她逃婚的替代品，困在这金丝笼里，
替她应付着阎罗王和毒蛇侧妃。转机来得猝不及防。皇家秋猎，按规矩，王妃要随行。
林婉儿兴奋得像只花蝴蝶，在我面前炫耀着她新制的骑装。我心里却一片冰凉。
围场人多眼杂，风险更大。更要命的是，叶霜影是出了名的才女，琴棋书画骑射无一不精。
而我呢？在庄子上摸爬滚打长大的野丫头，会点拳脚功夫，字写得像狗爬，琴？
弹棉花都比那强。出发前夜，我在院子里烦躁地踱步。月光凉如水，泼在青石板上。突然，
一个黑影从墙头翻下，落地无声。“谁？”我下意识握紧了藏在袖中的匕首。黑影走近几步，
月光照亮一张清俊却焦急的脸。“惊鸿！是我！”来人竟是姐姐叶霜影的心腹，
从小跟着她的侍卫阿七。“阿七？你怎么来了？”我大惊。“小姐让我来的！
”阿七语速飞快，塞给我一个小包袱，“小姐知道你为难。这里面是她从前作的诗文手稿，
还有她练字的字帖，你赶紧临摹！还有这个，”他又掏出一个更小的瓷瓶，
“能暂时改变声线，让嗓子听起来沙哑无力些的药粉，你用在围场上！
”“姐姐她……”“小姐很好！她和苏公子在江南落脚了。”阿七眼神复杂地看着我，
“小姐说……委屈你了，惊鸿。王爷他……或许不像传闻那么可怕。”说完，不等我再问，
他身影一晃，又消失在夜色里。我抱着那包“救命稻草”，手心里全是汗。叶霜影，
你倒是逍遥了，留给我这么一堆烂摊子！围场。旌旗猎猎，号角长鸣。
我穿着繁复的王妃宫装，坐在高高的观礼台上，努力挺直背脊，扮演着端庄娴静。
林婉儿坐在稍下首的位置，时不时投来探究的目光。狩猎开始，王公贵族们策马奔腾，
场面热烈。萧绝一身玄色劲装，骑着一匹通体乌黑的骏马，冲在最前面，
像一道撕裂空气的墨线。他拉弓的姿势，流畅而充满力量，一箭射出，
远处一头奔鹿应声而倒。四周响起喝彩声。“王爷神勇！”皇帝抚掌大笑。我跟着众人附和，
手心却在裙摆里攥得死紧。我的目光一直追随着那道玄色身影，他纵马驰骋，
仿佛天生就该在那片广阔的天地间。午宴时分，众人回营。林婉儿端着酒杯，
笑盈盈地走到我面前：“姐姐，妹妹敬你一杯，祝贺王爷拔得头筹。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那杯酒，在阳光下泛着琥珀色的光。我心头警铃大作。来了。
我脸上堆起虚弱的笑，正要接过，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却先一步伸了过来，
稳稳地截走了那只酒杯。是萧绝。他不知何时走了过来，
周身还带着猎场上的尘土气息和一丝凛冽的血腥味。“她身子不好，不宜饮酒。
”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眼神冷冷地扫过林婉儿。林婉儿脸上的笑容僵住，
眼底闪过一丝慌乱：“王、王爷说的是，是妹妹疏忽了……”萧绝没再看她，
将那杯酒随意地倒在地上，转身对皇帝道：“陛下，臣有些乏了，先行告退。”说完，
竟直接走到我面前，弯腰，不由分说地将我打横抱起！全场哗然！我脑子“嗡”的一声，
一片空白，僵硬地靠在他怀里。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感觉到他胸膛的坚实和沉稳的心跳，
还有那股强烈的、属于他的冷冽气息，瞬间将我包围。他就这样，在所有人的注视下，
抱着我，大步流星地离开了喧嚣的午宴场地。回到专属于我们的营帐，他才把我放下。
双脚沾地，我踉跄了一下，脸烫得能煎蛋。“王爷……”我低着头，声音细若蚊呐，
一半是装的，一半是真的被吓到了。“酒里有东西。”他背对着我，声音依旧没什么温度，
但说出的话却让我如遭雷击。他知道？！他不仅知道林婉儿敬酒没安好心，还直接出手了！
用的是这种……惊世骇俗的方式！“我……”我张了张嘴，不知道该说什么。
是继续装柔弱无知？还是……“坐。”他指了指旁边的椅子，自己则走到案几旁倒了杯水，
仰头灌下。我依言坐下，心脏还在狂跳，偷偷抬眼看他。汗水浸湿了他额角的几缕碎发，
侧脸线条冷硬，下颌紧绷着。他似乎……在生气？不是冲我？“林氏的手，伸得太长了。
”他放下杯子，目光沉沉地扫过来，落在我脸上，带着审视。那眼神锐利得像刀，
仿佛能剥开我脸上所有的伪装。“今日之事，是本王疏忽。”我心头一震。
他在向我……解释？还是道歉？“王爷言重了，”我垂下眼，努力稳住声音，“是妾身无用，
让王爷费心了。”指尖在袖中掐紧。他沉默了片刻，营帐里安静得只剩下彼此的呼吸声。
良久，他忽然问：“你似乎，很怕本王？”来了！灵魂拷问！我猛地抬起头，
撞进他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里。那里面没有传闻中的暴戾，
只有探究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怕？当然怕。怕身份拆穿，怕人头落地。但这一刻，
看着他带着汗水的侧脸，看着他刚刚在众目睽睽之下抱我离开的举动，
另一种陌生的情绪悄悄滋生。“王爷威仪天成，”我斟酌着词句，带着一点恰到好处的怯懦，
“妾身……不敢不怕。”这是叶霜影该有的反应。他盯着我看了几秒，
忽然极轻地嗤笑了一声，那笑声短促，意味不明。“威仪？”他转过身，
望向帐外猎场的方向，背影挺拔又孤寂，“不过是层壳罢了。”这句话，像一颗小石子，
猝不及防地投进我死水般的心湖，漾开一圈涟漪。冷面阎罗的壳下，藏着什么？围场之行，
萧绝那惊世一抱，彻底改变了王府的格局。林婉儿安分了许多，
看我的眼神充满了忌惮和怨毒。下人们对我的态度，
也从表面的恭敬变成了发自内心的敬畏——能让冷面王爷当众抱走的王妃，谁敢怠慢？
萧绝对我的态度也起了微妙的变化。他依旧寡言少语，但出现在惊鸿苑的次数明显多了。
有时是傍晚，他处理完公务，会进来坐一会儿，什么也不说，就着烛火看书，或者闭目养神。
我就在一旁安静地绣花，或者装模作样地看书其实是叶霜影的手稿。空气是安静的，
却不再像以前那样冻得人喘不过气。偶尔，我能感觉到他探究的目光落在我身上，
当我抬眼回望时，他又迅速移开。这种诡异的平静下，暗流涌动。
我知道林婉儿不会善罢甘休。果然，她开始从其他地方下手——试图收买我身边的人。
春桃是家生子，忠心耿耿，没被收买。但一个新调来的洒扫小丫鬟秋月，眼神开始躲闪。
我将计就计，让春桃暗中盯着秋月，看林婉儿想耍什么花招。机会在一个月后。
宫里举办赏菊宴，皇后点名要靖王妃出席。这种场合，叶霜影必定要作诗应景。
这是我最大的死穴！林婉儿显然也打听到了这一点。宴席设在御花园，各色名菊争奇斗艳。
皇后兴致很高，提议命妇们以菊为题，赋诗助兴。林婉儿立刻笑着附和：“皇后娘娘雅兴！
臣妾听闻姐姐素有才名，今日定要一饱耳福了！”她看向我，
眼神里是毫不掩饰的挑衅和等着看好戏的恶毒。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我身上。
皇后期许地看着我：“哦？久闻叶家嫡女才情卓绝，靖王妃，就由你起个头如何？
”我手心瞬间湿透，心跳如鼓。该来的，躲不过。袖中的手指狠狠掐了自己一下，
疼痛让我迅速冷静下来。脑子里飞快闪过叶霜影手稿上那些咏菊的诗句。我站起身，
微微垂首，声音故意带上几分病弱的沙哑感谢阿七送来的药粉：“皇后娘娘谬赞，
臣妾近来身子不适，恐污了娘娘和各位贵人的清听……”“诶，”林婉儿打断我，
声音温温柔柔，却字字带刺，“姐姐过谦了。不过一首小诗，
姐姐莫不是……在庄子上住了几年，疏于笔墨了？”她这话，暗指我“叶霜影”身份有假！
场中气氛瞬间凝滞。皇后的笑容淡了几分，看向我的眼神带了审视。我深吸一口气，抬起头，
直视林婉儿，眼神平静无波，声音依旧不高，却清晰：“妹妹说笑了。诗以言志，贵乎情真。
今日菊华盛放，傲霜凌寒，自有其风骨。与其强作词句，不如……”我话锋一转，
目光扫过满园秋菊，最后落在萧绝身上。他坐在席间，端着酒杯，目光沉沉地看着我，
脸上看不出情绪。我迎着他的目光，一字一句，清晰而缓慢地说：“不如静心赏其芳华，
敬其风骨。王爷曾言，‘傲然立风霜，幽香自远扬’，此等气节，方为真名士，真风流。
”我念的这句，根本不是叶霜影的诗！而是那天在围场营帐里，
我“偷看”他书案上摊开的一本兵书时，无意间扫到他随手批注在空白处的一句心得！
字迹凌厉，力透纸背！当时只觉得这句子好，带着一股子萧绝独有的冷硬孤傲劲儿，
鬼使神差就记下了。没想到，此刻成了我的救命稻草！全场寂静。
林婉儿脸上的笑容彻底僵住，像一张拙劣的面具。皇后愣了一下，随即拊掌笑道：“好！
好一个‘傲然立风霜，幽香自远扬’！靖王此言，深得菊之精髓！靖王妃更是慧心，
能品出王爷话中真意，以花喻人，以人衬花，妙极！妙极！”她看向我的眼神，充满了欣赏。
萧绝端着酒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动了一下。他深邃的目光落在我脸上，
像是第一次真正看清我这个人。那里面，有震惊，有探究，
还有一丝……极为复杂的、难以言喻的光。他缓缓放下酒杯，薄唇微启，声音不高，
却清晰地传遍全场：“王妃所言，正是本王心意。”这句话，像是一道赦令，
也像是一道宣告。我绷紧的脊背，悄然放松。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赏菊宴后，
我在王府的日子，彻底变了天。林婉儿的“病”了，被“静养”在离主院最远的西苑，
形同软禁。她安插的眼线，被萧绝以雷霆手段拔了个干净。王府上下，
再无人敢对我有半分不敬。萧绝……他变得很怪。他还是话不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