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暖暖那句话还在他耳边嗡嗡作响，带着冰冷的刺。
他看着她转身离去的背影，裙摆划过一个决绝的弧度，消失在宿舍楼的阴影里。
他低头，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有些发白。
羞辱？
不，这是挑衅。
她在测试我的底线。
我不能动怒，动怒就输了。
但……这盒子里到底是什么？
回到他那间简陋的临时宿舍，他几乎是带着一种解剖标本的冷静，打开了饭盒。
里面并不是他预想中的残渣或泥土。
是西枚玲珑剔透的“荷花酥”。
酥层舒展，形如盛放，色泽金黄，甚至比白天他碾碎的那一枚更加完美。
只是，在每一枚荷花酥最外层酥皮的中心，都清晰地印着一个模糊的、深色的印记——那绝不是点缀，分明是用了酱油或其他调料，刻意模仿出的……鞋印纹路。
沈诺的瞳孔猛地收缩了一下。
他盯着那西个“鞋印”，脸上先是掠过一丝被冒犯的愠怒，随即嘴角却慢慢扯起一个冰冷的、近乎赞赏的弧度。
厉害。
用他最侮辱人的方式，回敬了他一份无懈可击的“作品”。
他没有吃，只是盖上了盖子，将饭盒放在床头柜上。
那西个无形的鞋印，整夜都像踩在他的神经上。
第二天，晨会。
沈诺依旧是那身不合体的西装，但眼下的乌青透露了他的睡眠状况。
他没提昨晚的事，而是敲了敲桌子，用一种刻意拔高的、充满“***”的语调宣布：“各位！
我昨晚彻夜未眠，为我们‘唐韵斋’构思了一个绝地反击的计划！”
众人疑惑地看向他。
“我们必须要参加下个月的‘中华老字号精品展’！
而且是作为主推品牌，搞最大的展位，用最顶级的食材，做最震撼的亮相！”
他挥舞着手臂，像是在描绘一个宏伟的蓝图，“我们要让所有人知道，‘唐韵斋’不是一家快倒闭的老厂，而是……而是糕点界的未来！”
这个展会他知道，投入巨大，展位费、装修、顶级食材、宣传，加起来足以抽干“唐韵斋”本就岌岌可危的现金流。
这是让破产加速的完美催化剂。
车间里一片寂静。
老周抱着胳膊，眼神里的怀疑几乎要溢出来。
赵经理则飞快地计算着成本，额头开始冒汗。
林暖暖蹙紧了眉头：“沈总，这个展会规格太高，我们的资金……资金问题我来解决！”
沈诺大手一挥，打断她，语气带着一种不负责任的豪迈，“舍不得孩子套不着狼！
我们要用这次展会，一炮而红！
就用我们最拿手的，比如……‘琉璃荷花酥’的升级版！”
他目光转向林暖暖，带着一种挑战的意味：“林师傅，镇厂之宝级别的作品，总需要镇厂之宝级别的容器吧？
我听说，我们厂里好像有一个……琉璃盏？”
这话一出，所有老师傅的脸色都变了。
连老周都放下了抱着的胳膊，站首了身体。
林暖暖的嘴唇瞬间失去了血色。
她看着沈诺，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一种被刺痛后的愤怒。
他怎么会知道琉璃盏？
他明明才来了两天！
“不行。”
她的声音不大，却斩钉截铁。
“为什么不行？”
沈诺步步紧逼，脸上挂着无辜的探究，“好东西不就是拿来用的吗？
锁在柜子里，它就是个死物。
只有在展会上，配上绝世的点心，它才能焕发价值！”
“我说了，不行！”
林暖暖的声音提高了，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那是她父亲留给她唯一的念想，是“唐韵斋”辉煌时代的见证，是比她生命还重的东西。
沈诺看着她激动的样子，心中那份冰冷的计算似乎得到了某种验证。
果然，这就是她的命门。
摧毁她最珍视的东西，才能最快地摧毁她的意志，进而摧毁这个厂的凝聚力。
在他的“坚持”和“这是为了工厂未来”的大帽子下，加上赵经理在一旁和稀泥，气氛僵持到了极点。
最终，林暖暖死死咬着下唇，转身，一言不发地走向库房。
回来时，她双手捧着一个深紫色的檀木长盒。
她的动作极其缓慢，仿佛捧着的是千钧重担。
她将木盒放在工作台上，深吸一口气，才小心翼翼地打开。
刹那间，仿佛有一道流光溢彩溢出来。
那是一只近乎透明的琉璃盏，器型古朴优雅，色泽如山海云雾，在车间不算明亮的灯光下，竟自行吸纳了周遭的光线，折射出梦幻般的华彩。
它静静地躺在明黄色的丝绸上，美得不似人间凡物。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真漂亮。”
沈诺赞叹道，走上前，伸出手，似乎想要拿起它细细观赏。
“别动！”
林暖暖失声喊道，声音尖锐。
但己经晚了。
沈诺的手似乎被她那一声惊叫吓到，猛地一抖，指尖碰到了琉璃盏的边缘。
那琉璃盏本就看似轻盈，被这一碰，瞬间失去了平衡，从盒中滑落！
“不——！”
在林暖暖撕心裂肺的惊呼声中，时间仿佛被拉长。
琉璃盏在空中划过一道凄美的弧线，摔在坚硬的水泥地上。
“啪——嚓——！”
清脆得令人心碎的声音炸开。
无数晶莹的碎片，如同碎裂的星辰，飞溅开来。
有一片最锋利的碎片，甚至划过沈诺下意识去接的手掌，拉出一道鲜红的血口。
世界静止了。
林暖暖僵在原地，眼睛瞪得极大，空洞地望着地上那堆璀璨的残骸。
她的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发抖，像是瞬间被抽走了所有的灵魂和力气。
眼泪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不是嚎啕大哭，是那种无声的、绝望的奔流。
老周一个箭步冲上来，看着地上的碎片，眼圈瞬间红了，他猛地抬头看向沈诺，眼神里的怒火几乎要将他焚烧殆尽。
沈诺捂着自己流血的手掌，看着林暖暖崩溃的样子，看着老师们傅们痛心疾首的眼神。
预期的“计划顺利”的***并没有出现，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陌生的、沉甸甸的东西堵在了他的胸口。
那眼泪，那破碎的声音，比想象中更具……杀伤力。
他强自镇定，试图维持自己的人设：“不过是个旧杯子……我……我赔你。”
林暖暖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泪痕满面，但那双眼睛里，所有的悲伤在瞬间转化为了某种极致的情感——一种冰冷的、彻骨的恨意。
她的声音因为极致的情绪而沙哑，却像淬了毒的冰锥，一字一字，钉进沈诺的耳膜：“你、赔、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