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氏国王第一章 紫宸风动北魏的永安元年,秋意已浸透了洛阳城的每一寸宫墙。
永宁寺塔的金刹在残阳下折射出刺目的光,像一柄直插天际的权杖,
俯瞰着这座历经五朝更迭的帝都。紫宸殿的铜鹤香炉里,龙涎香正袅袅升起,
缠绕着梁枋上盘旋的螭龙浮雕,将殿内的沉默熏得愈发粘稠。胡氏坐在紫檀木御座上,
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扶手上镶嵌的绿松石。她身着十二章纹的袆衣,
玄色的绸缎上用捻金线绣出的日月星辰在殿宇深处若隐若现,腰间的大带系着双玉,
随着呼吸轻轻碰撞,发出细碎的声响。阶下的群臣垂首而立,
绯色、青色、绿色的官袍如同被寒霜冻结的花海,
只有冠帽上的貂尾偶尔因细微的颤抖而轻晃——那是被殿内无形的威压震慑的证明。
“诸位卿家,”她开口时,声音里带着晨起未散的清润,却又裹着不容置疑的分量,
“明帝春秋尚幼,昨日批阅奏折时,竟因辨识不清西域诸国的舆图而蹙眉。国之大政,
岂容孩童戏耍?”话音落地的瞬间,吏部尚书崔亮的喉结明显滚动了一下。
他偷眼望向站在最前列的清河王元怿,对方却始终保持着端正的站姿,
玄色朝服的褶皱都像是用尺子量过一般规整。这位宗室亲王素来以才俊闻名,
传闻他能在马背上背诵《左传》,更兼之容貌昳丽,每当他立于朝堂,
连殿角的铜壶滴漏都似要放慢节奏。“太后圣明。”侍中崔光率先出列,
他花白的胡须在胸前微微抖动,“昔年东汉邓太后临朝,天下晏然。如今国祚未稳,
柔然在北境蠢蠢欲动,南疆又逢水患,正需太后这般明断果决之人主持大局。
”他的话音刚落,殿外忽然传来一阵金铁交鸣。众人循声望去,
只见禁军统领元叉带着两名侍卫押着个披头散发的囚徒闯了进来,
铁链拖过金砖地面的声音在寂静的大殿里格外刺耳。“启禀太后,”元叉单膝跪地,
将一份卷宗高举过顶,“这刁民竟敢私刻玉玺,自称是太上老君转世,说要取代大魏江山!
”胡氏的目光落在那囚徒身上。那人虽衣衫褴褛,眼神却异常狂热,见了御座上的胡氏,
突然挣脱侍卫的钳制,嘶声喊道:“妖后祸国!当年宣武帝在时,何曾让妇人干政?
如今佛骨遍地,百姓流离,都是你这牝鸡司晨的报应!”元叉立刻拔刀,却被胡氏抬手制止。
她缓缓起身,十二章纹的衣摆扫过御座前的鎏金炉鼎,带起一阵更浓郁的香气。
“把他的舌头割了,”她的声音平静得像结了冰的湖面,“让他看看,这大魏的江山,
究竟是谁在守护。”侍卫拖走囚徒时,那凄厉的惨叫让不少老臣面色发白。胡氏重新落座,
目光扫过阶下:“还有谁觉得,妇孺不可主政?”三十余名官员同时跪倒在地,
甲胄碰撞的脆响连成一片。崔光颤巍巍地抬起头:“臣等恳请太后临朝听政,称殿下,
颁政令,以安社稷!”胡氏端起案上的白玉盏,温热的茶水映出她眼底一闪而过的锋芒。
“既然众卿有此心,”她抿了口茶,将茶盏轻轻放回描金托盘,“那便依你们所请吧。
”第二章 鸡头射簪三个月后,洛阳城外的鸡头山被春雪覆盖得如同琼楼玉宇。
胡氏一身银甲,腰悬紫电剑,正勒马立于山巅的观景台。
身后跟着的文武百官都裹着厚厚的狐裘,仍挡不住凛冽的山风。“太后,此处风大,
不如回行宫歇息片刻?”崔光捧着暖炉,说话时呼出的白气立刻消散在风中。
胡氏却抬手摘下头盔,露出被汗水濡湿的青丝。她接过侍卫递来的象牙簪,
这簪子是西域于阗国进贡的珍品,通体莹白,簪头雕刻着展翅的凤凰,
在阳光下泛着柔和的光泽。“听闻前朝养由基能百步穿杨,”她掂了掂手中的簪子,
忽然扬手将其掷向远处的枯树枝,“今日我便让诸位看看,女子的手段。
”众人只见她从背上取下长弓,左手如托泰山,右手似握满月,
紫檀木弓在她手中弯成一轮满月。弓弦嗡鸣的刹那,一支雕翎箭破空而去,
带着尖锐的呼啸穿过风雪,精准地射中了那枚悬在枯枝上的象牙簪。“好!”元怿率先抚掌,
他身上的锦袍在风雪中猎猎作响,“太后神技,堪比后羿射日!”胡氏收弓回鞘,
脸上露出一抹浅笑。这笑容不同于朝堂上的威严,也不同于处置囚徒时的冷冽,
倒有几分少女般的娇俏。“不过是些雕虫小技,”她转身看向众人,“比起骑射,
哀家更看重的是治国之术。”话音未落,山下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一名驿卒滚鞍下马,
捧着染血的奏章跪在雪地里:“启禀太后,冀州法庆叛乱,已攻陷勃海郡,杀刺史高翼,
百姓死伤无数!”胡氏脸上的笑容瞬间敛去。她接过奏章,手指抚过那片暗红的血迹,
指尖微微颤抖。“法庆?”她记得这个名字,去年在白马寺讲经时见过此人,
当时他还恭恭敬敬地献上自己注解的《大般涅槃经》,怎么转眼就成了叛乱的匪首?“据报,
”驿卒声音发颤,“那法庆自称大乘菩萨,说什么杀一人为一住菩萨,杀十人为十住菩萨,
还炼制迷药让信徒服用,如今数万狂徒正在冀瀛二州烧杀抢掠……”“够了。
”胡氏将奏章狠狠摔在雪地里,积雪被溅起老高,“元叉!”“末将在!”元叉立刻出列,
甲胄上的积雪簌簌掉落。“你率羽林卫五千,即刻奔赴冀州。”胡氏的声音带着冰碴,
“记住,哀家要活的法庆,还要他所有信徒的名单。”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在场众人,
“另外,传朕旨意,各州府开仓放粮,凡能擒获法庆党羽者,赏白银百两,授勋一级。
”“臣遵旨!”元叉抱拳领命,转身翻身上马,五千羽林卫如同黑色的潮水,瞬间席卷下山。
胡氏望着他们远去的背影,忽然对元怿道:“清河王,随我回行宫拟诏。”元怿应了声是,
亦步亦趋地跟着她走进暖阁。炭火盆里的银丝炭烧得正旺,映得胡氏的脸颊泛起红晕。
她脱下银甲,换上常服,忽然指着墙上的《九州舆图》问道:“你说,
这法庆为何敢如此猖獗?”元怿凑近舆图,
修长的手指点在冀州的位置:“冀瀛二州本是佛教兴盛之地,寺院占田无数,僧侣又免赋税,
百姓早已怨声载道。法庆不过是借了宗教的幌子,煽动那些活不下去的流民罢了。
”“说得好。”胡氏从案上拿起朱笔,在舆图上圈出几个大寺,“待平定叛乱,
朕便下一道《禁私度僧令》,以后想当和尚,必须经朝廷批准,有度牒者方可剃度。
”她抬眼看向元怿,目光在他英挺的眉眼间停留片刻,“还有,那些寺院占的田产,
也该还给百姓了。”元怿只觉她的目光像春日的阳光,暖得让人有些晕眩。
他慌忙低下头:“太后圣明,只是……此举恐怕会引来僧众不满。”“不满?
”胡氏冷笑一声,将朱笔重重搁在笔洗里,“当年太武帝灭佛,也没见天塌下来。
这天下是姓元的,不是姓释的。”第三章 永宁钟声大乘之乱平定的消息传到洛阳时,
永宁寺塔刚好建成。这座高九层的佛塔耗费了十万民夫,塔身镶嵌着无数琉璃宝珠,
每当风铃响起,整座洛阳城都能听见那清越的声响。胡氏亲自率领文武百官参加落成大典。
她穿着绣有飞天图案的袈裟,手持锡杖,在佛前焚香时,檀香的烟雾与塔尖的金刹交相辉映,
竟生出几分神圣的意味。“太后,”崔光捧着一本《大藏经》上前,“如今叛乱已平,
佛法重兴,不如效仿梁武帝,皈依三宝,以彰功德?”胡氏却摇了摇头。她走到塔窗边,
俯瞰着洛阳城的万家灯火:“梁武帝四次舍身同泰寺,换来了侯景之乱。佛法在心,不在形。
”她转身看向众人,“传朕旨意,将法庆余党所掠财物全部归还百姓,
再免除冀瀛二州三年赋税。”就在此时,一名小太监匆匆跑来,在胡氏耳边低语了几句。
胡氏的脸色微变,随即恢复如常:“诸位卿家自便,朕去去就回。”她跟着小太监来到偏殿,
只见元怿正被两名侍卫押着,嘴角还带着血迹。“这是怎么回事?”胡氏厉声问道。
“回太后,”侍卫跪地回话,“我们在清河王府搜出了这个。”他呈上一封密信,
上面赫然写着“废昏立明”四个大字。胡氏展开信纸,越看眉头皱得越紧。
信是元怿写给南梁皇帝的,言辞间竟有投靠之意。她猛地将信纸摔在元怿面前:“你可知罪?
”元怿抬起头,脸上没有丝毫惧色:“太后明鉴,此乃元叉伪造的信函!
他因私怨屡次陷害臣弟,太后难道看不出来吗?”胡氏盯着他的眼睛,
那双曾让她心动的眼眸此刻盛满了坦荡。她忽然想起鸡头山射簪时,
元怿眼中毫不掩饰的赞叹;想起深夜拟诏时,他为她披上的那件狐裘。
这些画面像水中的涟漪,一圈圈荡开在她心头。“来人,”她最终开口,声音有些沙哑,
“放了清河王。”侍卫面面相觑,元叉不知何时出现在殿门口:“太后三思!此等叛逆,
若不严惩,恐难服众!”“放肆!”胡氏厉声喝道,“朕的话你也敢质疑?
”她走到元怿身边,亲自为他解开绳索,“清河王是朕的左膀右臂,谁敢动他,
先问过朕手中的剑!”元叉悻悻退下,临走时看元怿的眼神,如同饿狼盯着猎物。
胡氏望着他的背影,忽然握紧了元怿的手:“委屈你了。”元怿的指尖传来一阵温热,
他低头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心跳竟漏了一拍。“为太后分忧,臣弟万死不辞。”那天晚上,
胡氏在永宁寺塔独自坐到天明。月光透过琉璃窗洒进来,将她的影子拉得很长。
她想起刚入宫时,宣武帝曾笑着对她说:“阿胡,这江山终有一天会是我们儿子的。
”可如今,儿子尚幼,宗室虎视眈眈,外有强敌环伺,她就像走在钢丝上,
稍一不慎便是万丈深渊。晨钟响起时,胡氏终于站起身。
她对着东方的鱼肚白轻声道:“从今日起,改令称诏,群臣上书曰笔下,自称曰朕。
”第四章 金殿惊变正光元年的七月,洛阳城被连绵的阴雨笼罩。紫宸殿的梁柱上渗着水珠,
空气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让人莫名心慌。胡氏坐在御座上,
听着吏部官员汇报官员考核的情况。忽然,殿外传来一阵喧哗,刘腾带着几名宦官闯了进来,
他们手中的拂尘上还沾着泥水。“陛下!太后!”刘腾跪在地上,声音尖利,
“清河王元怿意图毒杀陛下,篡夺皇位!”十一岁的明帝吓得躲到胡氏身后,小脸惨白。
胡氏拍了拍儿子的背,冷冷地看向刘腾:“刘腾,你可有证据?”“证据在此!
”刘腾呈上一个锦盒,里面装着一枚沾着白色粉末的糕点,“这是从元怿府中搜出的,
里面掺了鹤顶红!还有中黄门胡玄度可以作证!”胡玄度立刻跪倒在地,
哭哭啼啼地说自己亲眼看见元怿命人在糕点里下毒,准备献给陛下。
胡氏的目光扫过阶下的元怿,对方正欲开口辩解,却被元叉使眼色制止。她忽然明白了什么,
心中一阵冰凉。这些日子,她确实与元怿过从甚密,甚至在御花园的凉亭里彻夜谈论政事,
或许正是这些举动,给了别人可乘之机。“将元怿打入天牢,”胡氏闭了闭眼,
再睁开时已是一片寒霜,“彻查此事。”元怿被押下去时,回头深深地看了胡氏一眼,
那眼神里有失望,有不甘,还有一丝她看不懂的痛楚。胡氏别过脸,不敢再看。当天晚上,
胡氏换上便服,独自来到天牢。潮湿的空气里混杂着血腥味,牢房的木栅栏上爬满了青苔。
元怿正坐在稻草堆上,借着微弱的月光看书。“你还有闲情逸致读《汉书》?
”胡氏的声音在寂静的牢房里显得格外突兀。元怿放下书,起身行礼:“太后深夜至此,
莫非是来送臣弟上路?”胡氏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你可知罪?”“臣弟何罪之有?
”元怿直视着她的眼睛,“是与太后谈论国事之罪,还是拒绝元叉拉拢之罪?
”他忽然上前一步,栅栏的缝隙夹得他手指生疼,“太后,你我相识多年,
难道还看不清元叉和刘腾的狼子野心吗?”胡氏的指尖冰凉,她想伸手触摸他的脸颊,
却又在半空中停住。“朕……朕也是身不由己。”“身不由己?”元怿惨笑一声,
“当年在鸡头山,你一箭射中断簪的勇气去哪了?当年平定大乘之乱,
你力排众议的魄力去哪了?难道权力真的能让人变得如此懦弱?”他的话像一把利刃,
刺穿了胡氏所有的伪装。她踉跄着后退几步,撞在冰冷的墙壁上。是啊,
她变得越来越不像自己了。为了巩固权力,她任用外戚;为了平衡朝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