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如何不颓废

夕阳西下，天边铺满了绚丽的火烧云。

群山环抱的勾居村笼罩在一片金色中，鳞次栉比的或灰或黄或白的房子上升起了袅袅的炊烟，村头的水渠边上，渐渐聚拢了来洗菜挑水的女人，大家在这里家长里短地相谈甚欢，让这里成了一个小道消息发布的平台。

远处的田地里，劳作了一下午的人们仍在挥汗如雨，离收工还有一袋烟的工夫。

此前稍显静谧的村庄很快迎来了一天中的第二波高潮。

位于村东边后山脚 下的村小学放学了，大群的学生鱼贯而出，村里纵横交错的石板路上很快被孩子们的嬉闹声淹没。

汤家祠堂前的小广场，一场从放学不久就开始的争端开始升级。

远华在嬉闹中不小心扯断了志军的书包背带，让志军一下子变了脸。

“对不起，我真的不是故意的。”

远华小心地赔着不是。

“对不起有屁用？

你得赔我钱！”

“我没有钱嘛。

前天你把我的衣服扯破了我都没怪你。”

“那天我只扯破了你衣服一点点，更何况你的衣服本来就又旧又破，可我的书包是新的呢。”

“那让我娘给你缝上行不？”

“才不，你娘是破鞋，谁挨谁倒霉。”

“胡说，你娘才是破鞋！”

“我没胡说，我奶奶说的，我婶子也说过。”

说完，己到志军家门口，志军本想拉住远华，但远华飞快地跑开了。

他正要去追，被坐在门口的奶奶一把拉住。

奶奶看到气鼓鼓的孙子，呵道：“吵什么嘛？

社会主义要讲团结嘛。”

远华并不知道破鞋的真正含义，但首觉它不好，就和当地其他粗鄙的骂人话一样。

跑到家门口，远华叫了声娘，就一脚跨进了灶屋，看到娘正站在案板前切菜，西叔站在她身后，环抱着娘的手被娘用力地打开了。

“这早就放学了。”

西叔笑着摸了摸远华的头，吹着口哨走了。

娘好一会才转过身来看了一眼儿子，说：“怎么看你红着个脸，跟人吵架啦？”

“嗯，我不想跟志军那个小气鬼玩了，小肚鸡肠。

哦对了，娘，什么是破鞋呀？”

“我知道，破鞋就是破了不能穿没人要的鞋子。”

在厨房里玩耍的三岁的妹妹小梅抢着说。

“老二，带妹妹去外边玩啊。”

娘朝在门口玩泥巴的二弟新华叫。

不到一岁的三弟开华，正躺在房里床上睡觉。

“问这干吗？

哪个烂嘴巴说的？！”

等老二把妹妹带出门外，娘厉声对远华嚷道，脸上却掠过不自然的神情，“以后不许问这种乱七八糟的问题。”

天将黑时，在孩子们的吵闹声中，晚饭开始了，远华放下正在看的书，盛了饭坐到了矮桌前。

桌上都是自家种的菜，以及一小碗花生米。

爹呡了一口自酿的白米酒，对娘说道：“马上要搞单干了，看来国家要搞资本主义了。”

“怎么个单干嘛？”

娘问。

“过段时间就要分田到户了。

队里的牛啊农具啊什么的都要分下去。”

“那你可要分些好点的回来，别把人家不要的都捡回来了。”

“抓阄的嘛，每个人都差不多的。”

“我还是最担心我们家。

以前在集体你可以滥竽充数，单干后你说你能干什么，干啥啥不会，我的身体又不好。

真是的，好好的社会主义不搞。”

“谁说我滥竽充数了，我不年年是先进的嘛，去年还入了党呢。”

“得了吧，你那几斤几两谁不知道。”

第二天星期天，远华不用上课，娘安顿好几个小的孩子，就带着远华出门了。

绕过门前那棵高大的老樟树，下一个坡，就到了位于村口的菜地。

这片由河边滩地开垦出来的菜地属于村里的好几户人家，彼此间用篱笆或者矮石墙隔开着，芋头家的菜园在中间的位置。

两分地的园子里菜蔬满畦，生机勃勃。

中间种着苋菜、茄子、辣椒、豆角、苦麦菜等，边上的篱笆上爬着娥眉豆、丝瓜，下边是黄连、老虎蒜等中药。

一个角落里，是远华种的洋芋，同样长得高大繁茂，紫色的叶子，鲜红的花朵，煞是好看。

娘带着远华侍弄着瓜菜。

她边干活边唱着京剧《红灯记》的选段。

远华经常听到娘唱戏，虽然才上二年级，但家里《红灯记》《智取威虎山》《沙家浜》等剧本都让他看完了，他甚至都知道娘唱的内容。

但怡然自乐的歌声突然被一声呵斥给打断。

“搞什么啊？

三只手？！”

原来是志军他爹树根来了，隔壁菜园就是他的，这时他正板着个脸站在他菜园的中间，眼睛恶狠狠地盯着这边。

“哪个三只手唦？

我是看到你家的斑瓜长到我这边来了，就拿起来准备放回你那边去。”

娘手上正弯腰拿着一个嫩绿的斑瓜，斑瓜连着的藤蔓延伸到半人高石墙的另一边。

“都抓现行了还狡辩！

我说我的菜总是少的，原来招了隔壁的贼了。

连瓜也偷，就不怕吃了烂肠子。”

树根还在骂骂咧咧。

“谁偷你瓜天打雷劈好吧？

我的菜园里菜比你还多，用偷你的？”

娘颤抖着双手把瓜放到石墙上。

“哼，你连人都偷，偷瓜不正常？”

树根越走越近。

“你妈逼血口喷人，我偷哪个了？”

“偷哪个大家都晓得。”

树根一连串难听的话喷薄而出，手里还做着夸张的手势。

娘被彻底激怒，发了疯似地从地上捡起一个土块，砸向树根，正中他的头顶。

树根疼得“哎哟”叫了一声，摸了摸被砸的地方，很快跨过石墙冲过来，那个引起争端的斑瓜藤被挂断了，斑瓜也滚到了地上。

“你竟敢打老子！”

他揪住娘的头发使劲摇晃，红着眼睛大叫。

娘却还在顽强地还嘴。

树根忍无可忍，一巴掌打在了娘的脸上，娘才停止了挣扎，趴在地上失声痛哭。

“再让我看到你偷东西，就打死你！”

树根恶狠狠地说完，走出菜园门扬长而去。

远华在树根打娘的时候，试图去拉开他，但根本不起作用。

此时他蹲在娘的身边，看着娘被打肿的左脸，心疼地边拉娘起来边说，“娘，不哭了哈，等会儿我告诉爹，让他把树根打一顿，爹比他个大，肯定打得过他。”

“算了，你爹就是个怂包，他从来就没打过架，只有受欺负的份。”

回到家，远华还是忍不住对爹说了树根打娘的事，还把前因后果都说了。

“你娘也是，去动别人的东西做什么？

瓜田李下的道理她不懂？”

吃午饭时，爹看着红着眼睛肿着脸的娘，说道：“叫你不要去撩别人偏不听！”

“你还是个男人吗？”

娘叫道。

爹没有作声，吃完饭就下地干活去了。

西叔在门口看到不对劲的娘，关切地问道：“怎么回事？”

“树根那王八蛋不是人，说我偷他的瓜还打人。”

“碰到他有什么办法？

哪个不晓得他是讲理不要命的人，以后注意点就是了。

等会儿我拿点药酒给你擦一下。”

娘以为西叔会为她出气，想不到他也退缩了。

她朝西叔大叫：“滚滚滚，平时那么不要脸，现在当缩头乌龟了？

一家人都没有用！”

午后，远华和新华出去玩，到村上一块空地时，看到几个人在斗蟋蟀，这是难得一见的场景，他立刻被吸引了过去。

只见地上一指宽的小坑里，两只油黑发亮的蟋蟀半得正酣，不时发出悦耳的鸣叫，而旁观的人则兴奋地大呼小叫。

打到一半，一只蟋蟀有些体力不支，它的主人暂停了比赛，准备换一只再上。

这时远华看到树根和带着志军拿着鱼篓从旁边走过，准备去河边抓鱼。

志军也被这边吸引，正要跑过来，却被他爹拉住，低声喝道：“莫和那些乱七八糟的人耍！”

其他人没有听到这句话，或者听到了也没在意，但远华听进去了，联系上午的屈辱，他心里很不好受。

他没有叫正看到入神的新华，一个人来到了树根家门前。

发现他家里一个人也没有，一个大水缸静静地立在门前的屋檐下，旁边的草房里堆满了柴火，猪在里面哼哼着。

他从柴堆里抽出一根柴火，走到水缸前，想要打碎水缸替娘报仇，可刚举起柴火，他又害怕了。

这么大的水缸，打碎了太显眼，也太过分，他慢慢地收回了举起的手。

这时他看到趴在地上的大黄狗，正怔怔地看着他。

他想到树根是坏人，那他的狗就是狗腿子，该打。

于是改了主意，轻轻走上前去，一棒子打在狗身上，狗汪汪汪地大叫着跑开了，心里估计满是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