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泥溪藏在山坳里，溪湾像块被溪水磨圆的月牙，岸边的芦苇长到半人高，风过的时候，
穗子会垂到水面，扫得溪纹轻轻打颤。
小银就住在溪湾最深处的石窝里 —— 那是块青褐色的大溪石，底下空出半尺宽的窝，
刚好容得下它银灰色的身子。小银的鳞和别的鱼不一样，阳光斜斜照进溪里时，
它的鳞能映出碎碎的光，像把星星揉碎了粘在身上；尾鳍边缘带点浅粉，
是去年春天被上游冲下来的断枝蹭破后，新长出来的鳞，比别的地方软，游起来时会轻轻晃，
像挂了片小粉纱。它的日子过得稳当，甚至有点单调。每天天刚亮，
就叼着溪石上的青苔啃 —— 那种贴在石缝里的短绒苔，
嫩得能掐出汁；上午帮老鲫鱼阿婆找掉在石缝里的鱼鳞，阿婆的尾鳍去年被鸬鹚啄过，
不太灵活，小银眼睛尖，总能从青泥里扒出闪着光的小鳞；下午就趴在石窝里，
看岸边的动静：穿蓝布衫的阿爷扛着锄头走过，鞋边沾着的泥会掉进溪里，小银就游过去，
看泥粒慢慢沉到水底；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蹲在岸边捡贝壳，手指戳水面时，会惊起一圈小浪，
小银就顺着浪晃两下，觉得比自己摆尾还好玩。只是阿婆总说：“岸边的东西看个新鲜就好，
别往近了凑。岸上有脚，有网，还有叼鱼的鸟，水里的鱼，心沉在水里才稳当。
” 小银听着，却总忍不住往溪湾浅处游 —— 浅水区的水面亮，
能看清岸上的草叶上停着的红蜻蜓，能闻见风吹过来的、带着甜味的花气，
只是它从不敢游到能让脚碰到的地方，最多停在离岸边两尺远的地方，叼着片柳叶晃悠。
它第一次看见小风，是在春末的一个清晨。那天它正趴在浅水区的石上，
啃着粘在石面的水藻，忽然觉得头顶的光暗了暗 —— 不是云遮的，
是软乎乎的一团东西飘过来，裹着蒲公英的白绒毛、柳丝的碎儿，轻轻擦过水面。
水藻的碎末被那团东西吹得打了个转，小银吓了一跳，尾巴一摆就往石窝子的方向游，
游了两步又停住 —— 那团东西没动，就飘在岸边的芦苇旁，像颗圆滚滚的棉籽，风过处，
还能看见绒毛里裹着的、半片粉白的桃花瓣。“你跑什么呀？” 一个声音飘过来，
轻得像芦苇穗子晃荡，又软得像刚化的溪水，“我又不碰你。”小银停在水里，歪着脑袋看。
它见过风 —— 春天吹得桃花落进溪里的风，夏天卷着暴雨砸在水面的风，
秋天把梧桐叶吹得铺满水底的风，可那些风都是 “看不见” 的，要么是草弯了，
要么是水动了，从没有像这样，裹着绒毛、带着花瓣，还能说话的。“你是…… 风？
” 小银吐了个泡泡，声音细，怕惊着那团东西。“是呀，我叫小风！” 那团绒毛晃了晃，
桃花瓣从里面飘出来，落在水面上，“我是今年刚生的春生风，
不是老风那种吹得芦苇弯腰的劲儿，我软，吹不动大东西。” 它飘近了点，
小银能看清绒毛里裹着的小玩意儿：半片柳树叶，一粒干了的野菊籽，
还有点不知道从哪儿沾的、金闪闪的碎糖渣 —— 后来小银才知道，
那是村头阿婆卖麦芽糖时，被风吹走的糖末。“你总待在水里，不闷吗？
” 小风蹲在岸边的石头上其实是飘在石头上方，离石面一寸远，像怕压着石头似的，
看着水里的小银，“岸上可好玩了，村头的桃树开了三十几朵花，红蜻蜓停在牛背上晒太阳，
阿婆的麦芽糖篮子一打开，糖香能飘三里地，连田埂上的蚂蚁都跟着我跑。
”小银的尾鳍轻轻晃了晃，把桃花瓣往自己这边拨了拨：“你总飘着，不慌吗？
风不是要往远走吗？” 它听阿婆说过，风没有家，今天吹过溪湾，明天就吹过麦田，
后天可能就飘到山那边去了。小风的绒毛耷拉了点，像没精神的蒲公英：“是要走，
可我不想走那么快。老风催我，说春生风要跟着暖气流往南，
可我觉得青泥溪好 —— 水是暖的，芦苇软，还有你这么好看的鱼。” 它飘下来，
轻轻碰了碰水面，没敢碰小银，只把桃花瓣吹得转了个圈，“我每天来陪你说话好不好？
我讲岸上的事，你讲水里的事。”小银看着那片转圈圈的桃花瓣，
又看了看小风耷拉着的绒毛，吐了个泡泡：“好。”从那天起，小风每天都来。
它来的时间很准，都是清晨太阳刚照到溪湾的时候 —— 太早了有霜，
会打湿它的绒毛；太晚了老风会找它。它一来就飘在岸边的石头上，
先把从岸上带来的 “礼物” 放在石缝里：有时是片刚落的蔷薇花瓣，
有时是颗被太阳晒得暖乎乎的小石子，
有时是阿明就是总来溪边捡石头的男孩掉的、半块带花纹的橡皮。
“今天阿明在田埂上放风筝，风筝线断了，我帮他追了好远，” 小风晃着绒毛，
把橡皮推到石边，“他谢我，给了我这个，说能擦干净写错的字，我看不懂，给你玩，不沉。
”小银游过去，用嘴碰了碰橡皮 —— 硬邦邦的，不如青苔软，却暖乎乎的，
带着太阳的味道。它没拿，又推回去：“橡皮会沉，我拿不动，你放在石缝里，我每天来看。
”小风就笑着把橡皮塞进石缝，又开始讲岸上的新鲜事：“今天我看见卖糖葫芦的来了，
红通通的一串，插在草杆上，我吹了吹，糖衣化了点，滴在地上，
蚂蚁全围过来了；还有村西的李婶，抱着刚孵出来的小鸡，小鸡黄乎乎的，我不敢吹，
怕把它们吹跑了；对了对了，山那边的野蔷薇开了，粉的、白的，我摘了片最大的花瓣，
给你带来了。”说着，它就从绒毛里抖出片蔷薇瓣，比之前的桃花瓣大，边缘卷着，
像小裙子。小风小心地把花瓣吹到水面上，怕吹翻了，还绕着花瓣转了圈，
把水面吹得平平整整：“这个轻，你能叼着，不会沉。”小银游过去，
轻轻叼住蔷薇瓣的边缘 —— 花瓣软，带着点甜香，比溪里的水藻好闻多了。它叼着花瓣，
在水里游了个小圈，尾巴带起的小浪，把花瓣晃得轻轻飘，小风看得高兴，
绒毛都飘得蓬松了，吹得岸边的拉拉秧叶子 “沙沙” 响。轮到小银讲水里的事时，
它会游到石窝子旁边，把藏在石缝里的宝贝指给小风看：“这里面有个小坑，
存着去年秋天的梧桐籽，泡得发了白，我试过咬开，里面的仁是甜的，给你留了两颗，
放在岸边的青苔下面，别吹丢了；还有那个蚌壳，你看见没？半埋在青泥里的那个，
晴天的时候，壳会张开一点，里面能看见亮晶晶的光，阿婆说那是蚌在养珍珠，就是太小了，
还没我的鳞大；对了，下游的小虾米族群昨天搬来了，它们住在水草丛里，会攒小石子玩，
我帮它们捡了颗最圆的，你要不要看？”小风每次都飘得离水面近一点，把绒毛凑到石缝旁，
看得认真：“梧桐籽我不拿，你留着咬着玩；蚌壳的光我看见了，
比阿明的玻璃弹珠还亮；小虾米的石子呢？我能吹吹吗？轻轻吹，不吹跑。
”小银就游到水草丛里，喊来小虾米的领头 —— 一只红须子的小虾米，
让它把石子推到岸边。小风真的轻轻吹，只吹得石子滚了半圈，就停了：“好了好了，
不吹了，别让小虾米生气。” 小银看着它小心翼翼的样子，觉得比阿明吹泡泡还好玩，
忍不住吐了串连在一起的泡泡，飘到小风的绒毛上，沾成了小小的水珠。日子就这么过着，
溪湾里的芦苇抽了新穗，拉拉秧的小白花谢了，结出了带刺的小果子，
小银的浅粉尾鳍长硬了点，小风的绒毛也厚了点 —— 它说这是沾了岸上的草屑和花末，
洗不掉，也不想洗。老鲫鱼阿婆看着小银每天往浅水区游，看着那团白绒毛总飘在岸边，
叹了口气：“风是留不住的，春生风更留不住。等天热了，老风就会来催它往南，
到时候它一吹就走，你怎么办？”小银当时正叼着小风给的蔷薇瓣，听了这话，尾鳍顿了顿，
没说话，只是把花瓣往石窝子的方向游了游 —— 它觉得小风不会走，
至少不会像阿婆说的那样，“一吹就走”。夏天的第一个危机，来得猝不及防。那天下午，
天阴得厉害，不是平时飘来的积雨云，是黑沉沉的一大片，压得山坳里的树都低了头。
小风没来 —— 早上它说要去山那边找老风，问能不能晚几天走，老风脾气倔，
怕是要吵一架。小银趴在石窝里，总觉得心里慌，阿婆让它往溪湾深处躲，说 “要下暴雨，
溪里会涨水，有危险”。果然，没过半个时辰，雨点就砸下来了，不是小毛毛雨，
是像小石子似的，砸在水面上，溅起半尺高的浪。溪里的水很快就浑了，
上游冲下来的断枝、杂草、烂树叶，在水里打着转，往溪湾这边漂。小银缩在石窝里，
看着外面的水晃得厉害，鳞都竖了起来 —— 它怕那些断枝撞过来，石窝子小，躲不开。
忽然，一根碗口粗的断枝冲了过来，一头卡在了石窝子的入口，另一头还在水里晃，
带起的浪把小银往断枝那边推。小银想往里面躲，可石窝子就那么大，
尾巴蹭到了断枝的树皮，糙得疼。更糟的是，断枝卡得越来越紧，石窝里的水越来越少，
它觉得呼吸都难了，鳃帮子鼓得疼。“小银！小银你在哪儿？”是小风的声音！
小银心里一紧，想喊，却只能吐个泡泡 —— 水太浑，它怕小风看不见。很快，
一团白绒毛就飘了过来，小风的绒毛被雨打湿了，沾成了一缕一缕的，不像平时那么蓬松，
可它还是往石窝子这边飘，绕着断枝转：“小银你在里面是不是？我看见断枝了！你别慌，
我想办法！”小风想把断枝吹开，可它软，断枝沉，吹了半天，断枝只晃了晃，卡得更紧了。
小风急了，绒毛都抖了起来：“怎么办怎么办…… 阿婆说岸上有脚，有脚能搬东西！
”它转身就往岸边飘，雨太大，把它吹得歪歪扭扭，好几次差点撞在芦苇杆上。
小银趴在石窝里，看着那团湿乎乎的绒毛飘远，心里又慌又怕 —— 它怕小风被雨吹跑，
怕自己被断枝卡着，怕再也见不到小风。没过多久，就听见岸边有脚步声，是阿明！
阿明穿着蓑衣，手里拿着根长竹竿，跟着小风往溪湾这边跑：“小风，是不是小银在里面？
我看不见水！”“在石窝子！断枝卡门口了！” 小风飘在阿明前面，往石窝子的方向指，
“你用竹竿把断枝撬开，轻一点，别碰着小银！”阿明蹲在岸边，把竹竿伸进水里，
顺着小风指的方向，慢慢碰到了断枝。他力气小，撬了好几次，断枝才松了点。
小风绕到断枝的另一头，拼了命地吹，往岸边的方向吹：“阿明你再撬！我帮你吹！
”风虽然软，可顺着竹竿的力道吹，断枝真的动了，一点点往岸边飘。
阿明趁机把竹竿伸过去，把断枝往岸上挑，终于，断枝被挑到了岸边的泥里，不动了。
石窝里的水重新流了进来，小银觉得能呼吸了，它游出石窝子，看见小风飘在水面上，
绒毛湿得能滴下水，还沾着点泥点，正喘着气：“吓死我了…… 你没事吧？
有没有被断枝蹭到？”小银游过去，用嘴轻轻碰了碰小风的绒毛，
把泥点蹭掉：“我没事…… 你怎么找到阿明的？”“我飘到阿明家门口，吹他的窗户，
他听见了就出来了，” 小风晃了晃湿绒毛，“他说你帮过他捡弹珠，要帮你。你看，
